昨日回到刺史府,他自知忤逆了公子,一進門就給公子跪下了。
公子卻崴在椅子裡說了句,“起來,我扶不動你,彆讓我著急。”
就這麼一句輕聲弱氣的話,讓薑瑾心疼得沒了邊,不敢再逆著他行事,也咬咬牙向公子保證,不會再提及五年前的事。
可他一想起公主殿下將回京,公子若不死心取血入藥,必然要兩地奔波,想想公子的身子骨,不禁憂從中來。
一路無言,到了城門處,宣明珠發話:“梅大人便回吧。”
車裡的寶鴉聽見,轉頭望了出來。梅長生下馬,將一個錦囊隔著窗口遞給她,輕撫她柔軟的鴉鬢,“你喜歡這香,阿耶多做了一個給你。寶鴉記得聽娘親話,阿耶休沐便回去看你們。”
轉而看向紅纓,溫醇的嗓音微微低沉,“姑娘節哀。”
而後,始看向她,謙卑揖手:“臣恭送殿下。”
車馬從城門闕出去了,漸漸望不見。梅長生駐在城門邊,回想起方才寶鴉安慰陸紅纓的一幕,目色晦暗不明。
他不敢想象若她有一日失去母親,會是如何。
他不會讓那一天到來。
男人收斂視線,撣動袖上的浮塵轉身:“回。”
與來時的且遊且逛不同,大長公主的車駕回程頗快。
中道於驛館逗留休整一夜,翌日將及晌午時,入了洛陽城南的上京安化門。
一去一回,昭樂長公主搖身一變成了鎮國大長公主。宣明珠回來得快,行程的消息傳得更快,許多知機的官員上趕著來城門口迎接鳳駕。
其中以九門提督與京兆府尹當先,各帶軍衛接迎,陣仗弄得頗大,幾乎將城門口堵個水泄不通。
紅纓經曆過被人追圍,甫見這般場麵,下意識縮起身子。宣明珠察覺了出來,將小姑娘半摟在懷,掀帷吩咐:
“澄兒,代本宮謝過諸位大人心意,請他們且回。林將軍去開道,彆嚇著我家姑娘了。”
再微微高聲道,“言督司近前。”
言淮聽言上去,在眾臣僚麵前做樣子行了一禮,而後靠近窗邊,自有一派旁人羨慕不來的親近,對宣明珠低聲道:
“收到阿姐的快馬傳信,我便派人盯著陸家了。”他向車內看了一眼,緩聲續道,“昨兒清早,陸家將樊城公主起靈送往了公主陵,人家手握宗人府的令,理由正當,說天氣大熱不欲貴胤天靈受苦,便提前封棺,小淮兒無權攔阻。”
宣明珠怔住,紅纓周身一震,那對摳摟的眼窩連淚也擠不出了,哀聲道:“什麼,我娘她……入園寢了?”
宣明珠咬了下銀牙,紅纓前腳逃出來求助,陸家後腳便急忙發喪,不打自招?毀屍滅跡?
按例公主之喪,是不憑夫家插手操辦的,應由宗人府算時辰送靈寢,而今,宗人府令處處與陸家合轍,想是暗中有了勾連。
最棘手之處在於,事關天家體麵,蓋棺入陵便再無重新啟棺的道理,見不著屍身,即使有紅纓一麵之辭,也無法確認樊城之死不是出於意外。
“大長公主千歲千千歲!”
正在宣明珠心頭盤算時,迎接鳳駕的臣工外圍突傳來一聲尖銳的唱拜聲,膩得人胳膊上直起凜子。
眾臣心說這是誰呀,比他們還會逢迎拍馬?轉頭一看,隻見兩班穿著利整的仆婢分左右行,手奉香鼎寶麝,盤擔紅綢而來。
留出當中的過道,一位由人攙扶的錦服老婦徐徐走近,手裡拄著一枝先帝禦賜的鳳尾拐仗。
老人的右腿走路時微微瘸拐,顯然有舊殘在身。
一見是陸家人,眾人便不奇怪了。
彆看人家三世滿門沒出過一個上三品的官,宅子裡卻坐鎮著正經親王都無有的丹書鐵券,憑這一麵東西,足以在上京橫著走了。
可說起來陸家又向來低調,陸老夫人深居簡出,子孫輩也從沒鬨出過欺弱貪吝之事。倒不失為家風嚴謹。
眾眾紛紛為老夫人讓道,陸老夫人一麵頷首致意,來到七寶車前,擺開扶她的人,豎著鳳拐顫巍巍的跪下去。
“老婦陸林氏叩見大長公主殿下。大長公主為國蟄伏受屈,今襄助吾皇法裁反叛,終昭明懿德,想柔嘉娘娘聖靈有知,必感安慰,老婦人亦忱忱在懷,與有榮焉。”
宣明珠靜了一霎,冷笑,命紅纓彆下車,自己振衣下得車輦。
“這位便是表姐的祖母嗎?”車裡,寶鴉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大對勁,糾結起潔白的眉心。
漢禮儀誌上說,年六十者逢貴不跪,七十授玉杖,八十九十禮有加。這位老夫人看著年歲很大了,聽說還是皇外祖母的傅師,跪她娘親,不是折娘親的壽嗎。
再說,雖然她言語間恭謹有禮,可做什麼要將皇外祖母的名號隨意提在嘴裡,娘親最想娘親了,這麼一來非惹阿娘傷心不可。
梅寶鴉遇到想不明白的事,便要鑽牛角尖使勁琢磨。手下一個不留神,將阿爹送她的錦囊揉開了一道隙口。
小姑娘詫然“咦”了一聲,忽眼神一亮,從裡麵摳搜出一條卷起的紙箋。
步下鳳輦的宣明珠瞥下眼眸,淡淡望著人跪拐不跪的老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