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有賴皇姑姑做侄兒內應,才可揭出那隻老狐狸的真麵目,姑母居功至偉!姑姑的晉封典禮侄兒都安排好了,包您喜歡……”
宣長賜滔滔不覺地彙報起來,頗有些眉飛色舞的模樣,仿佛見到宣明珠,他才從那一襲繁重壓人的黃袍中掙脫出來,才不用終日刻板一張臉,可以做一回彩衣娛親的小兒。
說著說著,皇帝想起一事,快活的語調戛然止住。
“之前恣白帶回話,說您中秋前不回上京。如今姑姑趕路回城,是為樊城公主之事麼?之前宗人府呈報時我聽了一耳朵,當時未覺有異……”
宣明珠見皇帝麵有愧意,仿佛是他的疏忽害得姑母勞頓,忙笑道:“陛下日理萬機,憂於國政,後閫事宜本是中宮的職責。此事我管了,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皇帝長長哦了一聲。
提起婚事,入冬才滿十七歲的少年罕見的有些彆扭,過了會兒,小聲道:“姑姑,那個,朕一定要娶墨太傅的孫女嗎?”
宣明珠眉心一跳,眯眸打量明服璨然的少年,“陛下何出此言,是不喜墨氏女,還是看中了旁的哪家姑娘?”
“不是不是,都不是。”皇帝連忙擺手,“隻是我從沒聽聞墨氏出席過任何春宴花會,她在閨閣好似也不交友,常年深居簡出的。所以說不準她、她……”
皇帝聲音越來越小,宣明珠好笑地瞧著他,“這是偷摸打聽過未來的媳婦了?”
她回想一番,對墨家姑娘的印象,確實隻停留在她六七歲時入宮參加除夕宴,那時節,小女孩一張圓嘟嘟的銀玉臉盤很是可愛。再後來便沒怎麼見過,隻知她被墨太傅戒在深閨,親自教導。
“既這麼著,陛下若有意,待樊城的事有了結果,我開一場賞菊宴,親自下個帖兒請墨娘子來。”宣明珠道。
“不必不必。”皇帝的臉更紅了,“我、我就是隨口一說,不敢勞煩姑姑。這宗婚姻是先帝定下的,墨太傅文學博然配享太廟,之前還上諫立功,墨氏女家學淵源,侄兒不是以相貌取人的膚淺之人。”
宣明珠盯著皇帝的臉看了幾許,的確不像不滿,倒似成親之前的緊張焦慮。
她隻以為尋常的毛頭小子會如此,原來身經萬瀾的少帝也不能免俗。
心中忽覺此間少年有一絲可愛,可不能表現在臉上,忍俊又與他聊幾句閒話,宣明珠退出了殿。
她出門看見侍立在抱柱下的黃福全,停步多問了一句:
“皇帝最近可召了誰司寢,亦或近來有哪家千金入宮?”
黃福全聞言賠笑一聲,嗬腰回道:“殿下還不知道麼,陛下在此事上最是清心,不要教引宮人,連同祖例設下的司帳司寢八宮人一並蠲免了。老奴冷眼瞧著,說句大不敬的話,陛下倒有那麼幾分給未來皇後守身的意思呢。”
宣明珠笑著點他指頭,“老尖奴,什麼話從你嘴裡說出就變了味兒。”
心情到底是寬慰的,手扶婢娥,曳裙下階而去。
她一走,黃公公立刻打起精神,踅身進殿稟道:“陛下真神了!殿下果然按陛下料想的一般,問了老奴。”
宣長賜眉眼柔和,瞧著禦案上姑姑帶給他的汝州土儀。“什麼神不神的,姑姑關心朕,朕能不知麼。”
“黃福全,你說朕多給姑姑心裡絆些牽掛,讓姑姑覺著朕需要她,她是不是便能撐住身子,不舍得去了……”
“陛下。”黃福全聞言鼻腔發酸。
為長公主晉封原是件大大好事,可又焉知,無一層衝喜的意思在其中?
他見不得主子難過,有意岔開話:
“奴才明白了,陛下故意那樣說,是做戲給大長公主看的。陛下真是不易呀,為了逼真,還命奴才悄悄打聽墨娘子的閨閣事,連墨娘子流出的幾幅丹青手稿,也命奴才務必尋來呢。”
皇帝耳根子一燙,當場把臉背了過去,“唔,給朕閉嘴。”
入夜,天邊月魄漸圓。
寶鴉從回府後便有些心不在焉,連宮裡送來禦筆親題的“鎮國”金匾,也提不起興趣跑去看一看。
晚膳後的小食是棗泥小月餅,她往常最愛吃這個,今日卻意興闌珊,在窗邊手捧雙頰,望月喃喃:“不知紅纓表姐這會兒還哭不哭?”
陸府。
許是大長公主派人跟隨的緣故,陸紅纓回府後,沒受到任何刁難。
她那個賞了她一巴掌的父親陸學菡,聽說女兒回來,走出門,臉色窘迫地看著女兒,說回來就好。
“纓兒,那日怪爹心急了,爹對不住你。然天地可鑒,爹絕未做過對不起你娘之事,你彆胡思亂想,啊?”
陸紅纓木木地看他一眼,偏院那姓趙的女人,分明已有了幾個月的身孕,她不明白這個男人怎麼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樣的話。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關起門來誰也不見。
晚飯過後,陸太夫人卻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踏足孫女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