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生的眉眼頃刻間溫潤下來,“快回家。”
一邊走向馬車,他一邊向掌心嗬了兩口氣,有些底氣不足地自語:“聞得見酒氣麼?”
餘小七卻當真的嗅了兩嗅,“不仔細聞,聞不出來。”才說完,就被大人掃了一眼。
餘小七一臉無辜地趕來馬車,對大人說車內備了換穿的乾淨衣物。待人登車後,便乘著夜色一氣駛回驛館。
到了門口停車,打開車門,見梅大人仍舊是方才的那一身,餘小七不禁微愣,“大人為何不換衣?”
他雖不是如薑瑾一樣自來跟著大人的,卻也被薑瑾交代過,說大人愛潔,要他小心周到地伺候著,所以想不通,大人怎麼突然能忍受一身酒味了。
梅長生瞧了眼這個不像話的小子。出去一身衣,回來換了一身衣,生怕自己解釋得清?
不理會他,梅長生整了整襟領,又拍了拍臉頰,好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徑自往宣明珠下榻的院裡去。
步入隨牆門,迎麵有一團謐謐燈火從屋舍的菱窗泄出,他的心瞬間安定下來。
走出幾步,遇見等候的雪堂對他道:“大人回了,殿下正等著大人有話問。”
梅長生眸色更為溫存,應了一聲,上前去,輕叩門扉。
裡頭道了聲“進來”,他這才輕輕地推開門。
燈下,卸去釵環的宣明珠一頭素發綰在胸前,正倚著腮百無聊賴地等著。許是剛剛打過嗬欠的緣故,女子微挑的纖柔眼尾泛著淺淡的水澤。
聞聲,她儇目瞧向門邊,隻這一眼,就似兩隻小勾子探到了梅長生的心裡。
喉嚨有些發癢,想看她,又不敢十分看實,那兩扇濃密的長睫拿不準般輕顫在燈影裡,小心翼翼的:“殿下一直在等臣嗎?”
宣明珠嗯了聲,隨即又掩唇打個哈欠,“可算回來了,倒也不是我等著你。”
說罷她下巴往裡間兒一努,梅長生順著看去,這才發現那帷簾未放的床帳子裡還盤腿端坐著個小人兒。
見他總算看見自己了,穿著粉紅睡衫的小姑娘雙腮立即鼓起,兩臂抱在胸前,大聲地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我今日學了一首詩:深夜歸來長酩酊,醺醺酒氣麝蘭和!”
梅長生莫名瞧了宣明珠一眼,隨口接上女兒的詩句,“驚睡覺,笑嗬嗬,長笑人生能幾何?”
寶鴉“啪”地一拍床板,皺著包子臉:“莫給我嬉笑,誰要對詩來著。說,酒氣麝蘭和,這麝蘭香是哪裡來的呀?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呀?”
宣明珠在那桌邊支頤稱奇,我兒出息了,不是那個一見父親沉下臉罰抄書,就可憐兮兮來抱她大腿的避貓鼠了。
梅長生又看了宣明珠一眼,挑眉走過去,“這是和我說話呢?”
“哎呀爹爹你出門辛苦哩,累不累呀?”寶鴉眼見阿耶走來,立刻軟叭叭地歪倒在被子上,聲音變得軟乎乎,睜著無辜的大眼睛,“不是說好早些回來嗎,寶鴉見不著爹爹,想您想得快暈古七咧……話說您和誰一起喝酒呀,男的女的呀?”
梅長生捏了捏她軟軟的耳垂,怕自己身上有雜味衝著她,便沒抱她,不鹹不淡地笑道,“喜歡韋端己的詩,月底前便將十卷《浣花集》背下吧。”
“噢。”寶鴉蔫蔫應了聲,作勢趿鞋下床,“我去瞅瞅二哥哥那兒有沒有。”
“先睡覺。”
“噢。”寶鴉麻利地躺下拉起被子裹好自己。
梅長生俯身給她抻平被角,看著女兒的眼睛,“都是男的,爹爹一吃完飯便趕回了。”
“噢!”寶鴉的眼神亮晶晶。
“還聽睡前故事嗎?”
“明天的吧,女兒困哩。”小姑娘對他甜甜一笑,閉上了眼睛。
梅長生目光柔和地微笑,起身為她吹熄案燈,又將落地罩的帷簾也落下。
轉身,見宣明珠在外間,還以先前的姿勢慵倚著,他抿抿唇,坦然道:
“楊青昭今夜設了美人計,不過臣已應對過去。殿下放心,臣不糊塗。”
寶鴉的這副情容不會是空穴來風,那麼必然是宣明珠的人探聽出了什麼,梅長生不以為忤,隻覺是她對自己尚有幾分關心,才會派人打探的。
按他先前的想法,並不想用這些臟汙事煩擾她,但她既然知曉了,坦白交代自然是上上策。
宣明珠悠悠給自己倒了杯茶,“哦。”
梅長生眉心一跳,神情更誠懇,怕吵醒寶鴉,那低切的嗓音有一種示弱的意味,“當真的,餘七郎可為臣作證。”
宣明珠:“哦。”
梅長生噎了噎,現在他算知道寶鴉是隨誰了。他能轄住小姑娘,對她,隻有認命的份兒。
甘心俯首,眸裡的繾綣柔情幾乎滿溢,“臣錯了,殿下隻管治罪便是。”
宣明珠終於正眼看向他。
“彆忙請罪,大人的品格本宮自然信得過。”
她話風一轉,“不過聽說大人今兒見到了一位絕色,我信不實,想問問大人,當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