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69章 夜話(2 / 2)

長公主病入膏肓後 晏閒 9873 字 10個月前

宣明珠頷首,想說句什麼,又覺得在這件事上無論誇他還是慰他,都太過殘忍了,最終隻是默然為他斟了一道茶。

夜已深沉,二人無言飲了一回茶,宣明珠的困意襲上來,揉了下眼睫,下意識朝內間的帳幔看了一眼,絲簾靜墜,寶鴉應是已睡熟。

梅長生見狀忙道:“殿下可信,過了今夜,明日楊大人的稅冊便會主動送上門來。”

“哦?”正準備打發他去的宣明珠好奇心起,腰肢沉回坐椅,轉頭問:“他會乖乖的聽話?”

梅長生便在對麵將自己的計劃與她娓娓講了一遍。

宣明珠耐性聽著,讚了聲妙,眼見著燈燭爇短一截,忍不住打了個嗬欠,梅長生連忙又開口:“殿下方才提出桑政推行不開的問題,臣草擬了幾點解決對策。”

風水輪流轉,努力尋找話題留住一段時光的人變成了他。

這話卻正勾中了宣明珠的心思,她捏了幾下眉心,打起些精神,“你說。”

清夜寂寂長,小女熟眠的一室內,便有一道低沉穩緩的聲音徐徐論策,嗓子雖輕,氣勢縱橫。宣明珠聽著聽著,左頰邊不由得露出一粒梨窩。

梅長生見她不知何時起目不轉睛望著自己,話音一頓,“臣,臣何處不當?”

宣明珠搖搖頭,“過往你不與我說這些,感覺蠻新鮮。”

她是目光眉色皆坦然,梅長生卻猝然顰眉,“從前長生大謬……”

“不說這個。”宣明珠既往不咎地擺手,從前求不得的,換一種方式不也有了麼,“接著方才的治桑說吧,我聽著。”

她愛聽。

父皇少時將她等同皇子教養,其他公主學閨則的時候,她和兄弟們一道聽太傅講策論。隻可惜那些老頭兒往往托著長腔子拿音拿調,很是敗興,她也便不耐煩細聽了。

要是早有一位這樣兒諄諄善誘的老師,也許她日後便不會被人說成洛陽紈絝的頭頭了。

她肘著小臂,慵然撐住額頭,紗質的袖堆褪下去,露出一截藕白細腕,沒有鐲釧也沒有珠串,是白玉無瑕的乾淨動人。

清音佐夜,她耳朵聽著,眼皮不覺漸漸闔上了。

梅長生薄唇啟合,低眸凝著映在桌上的那爿剪影,聲音漸緩。忽那影子一晃,小臂失力,腦袋便歪了下來。

梅長生迅速伸手接住她的臉龐。

女子睡著了。

半麵玉顏落入他整張掌心。

進屋坐了這麼久,男人的指尖還餘有暖不過來的涼意,宣明珠皺了下眉,卻沒有醒,無意識地轉臉蹭了一蹭。

梅長生喉結微動,膩在掌心的一片肌膚軟綿而溫暖,他想這樣托著她一輩子。

第二日,阜州的生絲稅冊果然送到了梅長生的書案上。

原來這日早起,楊州牧如常到衙上值,前腳剛進去,隨後署門口便來了個容色絕麗的少女,跪在階下梨花帶雨,口口聲聲求楊老爺給她一個名分。

此事驚動府衙不說,連楊青昭家裡那位河東獅也聞風而至,上來二話不說先給了那賤貨幾耳光,又以頭頂撞楊青昭胸口,喊死要活,當街撒潑。

楊青昭要是真碰了硯娘,卻還不冤,可他是留著這個尤物拉攏大人物的啊,連油皮都沒碰過她啊!竟被這小娘皮反了水,偷雞不成蝕把米,當著下屬的麵丟儘臉麵,氣得焦頭爛額。

餘小七早在署衙後頭等他,見人躲了進來,悠悠現身,靠著門框將一隻玉搔頭拋給他。

卻是楊青昭真正偷摸養的外室的飾物。

楊青昭一見他這小心肝的頭釵,臉色登時煞白,餘小七道:“我們大人說了,楊大人昨兒在酒席上黃的白的招待他一頓,怎麼著也該禮尚往來。好在楊大人的相好多,真的假的不論,往後一天來衙門口跪一個,喝幾出全堂會,禦史台的彈劾也不寂寞,楊夫人的嗓門也不寂寞,楊大人說是不是?”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楊青昭被逼無奈,隻得將賬冊灰溜溜交了出來。

梅長生接到後稅冊大致翻了一遍,攜到隔壁院落,奉給宣明珠看。

宣明珠還琢磨著昨晚自己不知怎麼睡過去的事,瞅了梅長生一眼,他倒是精神,隻是眼底的兩片淺青還沒消。

“昨晚大人又沒休息好?”

梅長生微笑搖頭,昨夜若與她同時間睡,又該擾她清夢了。

示意宣明珠看那賬冊,宣明珠亦是掌管大家業的,隨手翻了幾頁便冷笑,“還是不老實啊。”

“真假摻半,大頭不差,但零碎的賬目對不上之處太多。”梅長生道,“塘底的淤泥不會一回便除清,這是想把我絆在阜州,好給後頭的幾州爭取時間準備呢。”

宣明珠聞語便知他的意思,“所以不留了?”

梅長生有點暗自開心,點頭,“阜州的情況大體也便如此了,臣打算直下揚州。”

正說到這裡,餘小七送了封信進來,卻正是揚州來的,乃梅父親筆,道他母親病情漸瘳,勿多惦念。

這可是個好消息,梅家二老雖然不再是宣明珠的公婆,但有層親緣在,她聽見梅夫人身體漸好,也舒開眉心。

梅長生則命人喚來二子,將祖母的事告訴他們,梅豫聽後同樣大大鬆了口氣,而梅珩笑著摸下鼻子,悄覷父親一眼。

梅長生趁著大家夥高興,目光柔然看向宣明珠,“母親無恙,臣心裡甚喜。聽說阜州城在九月十五會舉辦花燈會,今夜不妨帶孩子們去看,他們這一路也都揪心擔憂,如今闔該出門散散。”

經他一說,宣明珠想起來他們是初九離京的,今天可不又逢望日了。出門看燈,若在長輩病時,這三個孩子都懂禮數不會去玩樂,如今倒可樂樂,也算遙為他們祖母慶賀。

不過他們在這裡熱鬨地說了半天,平時最好湊趣兒的一個卻沒動靜。

宣明珠眸光流轉,莞唇向安安靜靜的內槅間道:“咱們這裡頭,好似有個人不想去呢,那便不帶她了罷。”

那頭隨即傳來中氣十足的嗓音:“記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識謝娘時。哎,背詩哩背詩哩,麼得打擾——方方誰喊女兒來著?”

說著裝模作樣捧著書本,歪身從百寶牆邊露出一顆腦袋瓜。

一屋子人相視而笑。

同一時間,揚州府,梅宅。

梅夫人焦慮地在房裡踱步,她生來是個柔性人,即使步急,那舄邊蓮裾亦嫋然款擺,風韻十足。

“打小我便不是個會說謊的,鶴兒那信上寫得明白,他不日便帶殿下來了,若被發現我是佯裝的,這可怎麼處。我到時是應躺在床上好,還是咳兩聲……”

轉過頭,瞧見梅父跟個爺似的欹在太師椅裡喝茶。

梅夫人嗔道:“老爺倒幫我想想,孩子的後半生大事,怎麼不知急呢。”

梅父端著小紫砂壺冷笑一聲,“好小子,自己沒本事追媳婦,叫老子娘裝病助他,虧他如何想來。也便是你心軟,我這裡還有一頓家法候著他!”

梅夫人見他這副脾氣,急得沒有著落,“從小到大,鶴兒何曾開口求過人,如今孩子好不容易開竅了,老爺不心疼兒子,也不疼寶鴉不成?”

清雅熨耳的吳儂軟語,再急也無一絲火星兒,梅父抬起那雙淩曆的墨眉,見夫人頰蘊赧紅之色,目含秋水之嗔,忽失力放下茶壺,手指掐著肋頭骨下頭,“哎”了一聲。

“老爺怎麼了?”梅夫人唬了一跳,忙趕過去扶他。

她的柔荑被一雙有力的大手包住,梅父道:“什麼大事,值當急成這模樣。便這麼裝,學會麼。”:,,.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