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啦——
崔麋準備向父親請安,路上碰見兄長。
同行至內院就聽到什麼東西被掀翻的動靜,緊隨而來的是壓抑著怒火的質問:“崔至善,你有種跟我重複一遍,你給大熊定的未婚妻出身哪家?你當我一點脾氣沒有?”
崔麋兄弟互相對視了一眼。
正猶豫著要不要悄摸兒離開,貼心給父母吵架騰出空間,屋內傳來崔徽壓抑低沉的喝問:“門外你倆也滾進來,偷偷摸摸作甚?”
崔熊兄弟隻能硬著頭皮跨入院中。
先夾著尾巴給父母請安,再抬頭快速掃一眼,廳內一切正常,唯獨父親跟前那張書案翻了個兒,一堆書簡七零八落撒地上。母親站在一地狼藉的中央,父親端坐著沉默。
崔熊硬著頭皮:“既然父親母親還有事情商議,兒子就不打攪了,你們繼續聊。”
這會兒隻想遠離戰場。
他也不怕事態升級,因為他們吵不起來。
母親性情直,隻是熱烈過了頭也會暴躁。父親則是截然相反,據說從童年啟蒙之後就沒什麼事情能讓他失控了。以前也如此,夫妻倆一有矛盾都是母親吵,父親安靜聽。
崔熊為此感到慶幸。
這比其他世家那些同床異夢夫妻好多了。
彼時稚嫩的崔麋卻說這倆遲早要離。
【父親愛重母親,為何會和離?】
【因為他們吵不起來。】
崔熊懵了:【吵不起來不是好事兒?】
豆丁崔麋老氣橫秋地道:【也不都是好事兒,母親跟父親吵是想跟他交心,但父親跟木頭一樣悶不吭聲,母親隻會越看越氣的。】
【為何會如此?】崔熊完全想不通。
崔麋道:【不知道,外祖母這麼說的。】
崔熊幼年不懂,如今也是有成人身量的少年了,多少明白了父母關係存在的問題。隻是為人子,他也無法越俎代庖指點父親什麼。
看著夫妻倆又吵,崔熊頭都大了。
要不了兩次,父親又能將母親氣走。
崔熊想溜,奈何崔徽不可能答應。
“大熊,你留下,跑什麼跑!”
這句話仿佛一根釘子將崔熊雙足釘在地上,不敢再邁動半步,縮著脖子跪了回去。
“大熊可知汝父給你定下哪家女郎?”
崔熊老實道:“額……知道。”
崔徽冷笑:“遊氏之女。”
崔熊腦袋垂得更低:“嗯……”
“嗯什麼嗯!”儘管這次爆發是崔徽故意借題發揮,自導自演,但長子反應卻看得她火大,跟旁邊這個崔至善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國主身邊有男寵就是遊氏,你父親給你定的遊氏之女就是他的親侄女!你們崔氏父子,不,爺孫三代,實在欺人太甚!”
僅從表麵來看,確實離譜。
前妻的男寵侄女要嫁給她的兒子。
她的公公婆婆因為她出身不高,跟崔氏門不當戶不對,於是嫌棄她這麼多年。結果扭頭就給她親兒子定下一門靠著男寵才興起的新貴。她崔徽再不濟也是良籍,遊氏一個市井破落戶,靠著有相貌才情的男丁爬上國主的床,一人得道雞犬飛升。難道就比她高貴了?
前公公和前婆婆根本不可能看得起遊氏。
歸根結底還是輕視她所出的兒子。
純粹惡心她呢。
崔徽要是不鬨上一場才叫人懷疑呢。
她原先隻是演戲,趁機公報私仇噴崔氏和崔止全家,結果用力過猛,情緒上頭就假戲真做。曾經受到的委屈都在此刻爆發,一顆一顆眼淚從眼眶湧出,崔止父子真慌了。
“克五,你聽我解釋。”
“母親——”
崔徽一把推開礙眼的崔止,用帕子遮住表情,免得露餡兒,陰陽怪氣道:“解釋?什麼誤會值得崔氏家主紆尊降貴跟我一介庶民解釋?聽得我惡心!你們是作踐我兒子,還是在作踐我?總而言之,這樁婚事我不答應!”
崔止張口正要應下。
崔徽何其了解他?
生怕過火壞了計劃,張口截住崔止的話,扭過身背對男人,自嘲道:“嗬嗬,我不答應又有什麼用?你們三個姓崔的是高門大戶崔氏,我這個姓崔的不過市井庶民,有什麼資格對你們的聯姻謀算指手畫腳?罷了——”
崔止道:“這隻是緩兵之計。”
崔徽臉上寫著不信任。
崔止耐心解釋道:“絕無作踐你或者侯白的意思!崔氏和王室關係複雜,利益糾葛也多,那邊不止一次想安插眼線,以往都沒成功。若此番再拒絕,隻怕禽困覆車,對崔氏不利。不過口頭答應下來,先安撫人罷了。”
“與其日防夜防不如將人放眼皮底下。”
也不是真正成親,定親而已。
崔止淡聲道:“遊氏根基淺。”
根基淺意味著日後有必要的時候,連根拔起也簡單。王室插手崔熊的婚事,但也不想崔氏通過聯姻拉攏盟友,給安排一個小門小戶但身份敏感的女君很正常。對於崔氏和王室而言,雙方博弈,一方隻出一個不知何時兌現的頭銜,一個隻出了一個小戶女子。
日後真崩了,能有什麼犧牲?
崔熊婚事延遲兩年。
國主這邊更是零損失,她甚至沒有失去一名王室宗姬,而是損失一個男寵的侄女。
至於被當做博弈棋子的遊氏之女?
遊氏自己都迫不及待將人獻出,硬要趟這趟渾水,崔氏和王室自然也不會有顧慮。
棋手下棋的時候會想棋子願不願意?
“關係複雜?怎麼個複雜法?”
崔徽故作不懂,蠻橫吃醋,陰陽怪氣。
內心卻著實捏一把冷汗。
若非如今的遊氏之女換了個人,怕是死得不明不白——是的,會死,不是王室動手也會是崔氏動手。當年前任公婆拒絕她入門,可不隻是嘴上嫌棄兩句,行動上拗不過自家長子,而是實打實派人要悄無聲息做掉崔徽。
出手不止一次。
光崔徽知道就有兩次。
暗中被崔止攔下的更是難以計數。
對世家而言,市井庶民的性命可能還比不上伺候一等丫鬟的丫鬟,連當個玩意兒都不夠格。崔止在她跟前跟小媳婦一樣受氣,但對其他人可沒有客氣。他真的說到做到!
崔止不疑有他,繼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因為崔氏當年在國主身上下了注。”
一開始當然不可能直接梭哈。
彼時就藩的王姬在封地上沒多少人能用,便用玉佩找上崔止,崔止念在愧疚幫了這個忙,從中牽線舉薦不少依附崔氏的小戶男丁。觀察一陣,發現封地被打理井井有條。
王姬再度派梅夢過來商議談判。
意思是希望崔氏追加投資。
崔止評估之後,發現一些端倪。
真正讓崔氏下重注的是王姬手中的國璽、那個不知何故效忠王姬的武者戚蒼以及王姬的承諾。崔氏從中有利可圖,沒道理不跟啊。現在能雪中送炭不跟,待來日再跟,錦上添花能有幾分重量?崔氏在合作中一直占上風,隻是隨著戚國開疆拓土,接連吞並幾個相鄰國家,吸納了本地勢力,也稀釋了崔氏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