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完雖不認識趙葳,但見對方一身裝束和談吐,也知道人家在軍中有些分量,否則哪裡敢開這個口?她暗中扯了扯嘴,笑著婉拒。
倒不是她看不上趙葳,而是不能。
她不能拿自己的前途意氣用事。
跟中途肄業闖蕩的苗訥不同,李完老老實實學完所有基礎,通過結業考核,拿著還算不錯的履曆和書院內部的推薦名額,參加應聘,過了政審,下放到窮鄉僻壤攢資曆。
做了點成績參加吏部考核。
她不是在卷,就是在卷的路上。
終於,勉強從同期卷王脫穎而出,順利搭上祈中書這條路,領下出使貞國的差事。
她不知此次是不是她仕途一飛衝天的機遇,但她清楚機會是誰給的,也清楚自己身上烙上了祈中書一係的烙印。從她了解到的情報來看,祈中書算是禦史台的老熟人,跟他不對付的政敵似乎不少。出於謹慎考慮,她不能輕易接納其他人的示好,以免出岔。
“這人有無威脅?”
趙葳作為武人,雖無謀者那麼多彎彎繞繞心思,但也不傻,知曉李完是有顧慮,自沒有為難。她也是意外發現李完留下的記號才找過來的,本以為是哪個等待拯救的小可憐,過來一瞧才知真正的“小可憐”另有其人啊!
趙葳彎腰盯著準駙馬都尉的臉細看。
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評價一塊肉新鮮不新鮮,還挑剔上了:“生得倒是細皮嫩肉,隻可惜腦子有些問題,他怎麼隻會傻愣愣看人?”
從趙葳現身到現在,準駙馬都尉的表情,吃驚、驚懼、探究、麻木、嫌惡最後定格在惡心上麵,仿佛他雙眼看到臟東西。嘖,這個眼神讓趙葳很是不爽,讓她有種將對方眼珠子挖下來的衝動。什麼東西,也敢這麼看她?
李完輕蔑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她當然知道準駙馬都尉為何這般看趙葳。
不外乎是習慣了嬌小玲瓏的女子,沒有見過這麼高大強壯的女性武者,於是篤定趙葳是妖物罷了。貞國境內耕地有限,資源匱乏,底層庶民男丁一年到頭都難嘗葷腥,更彆說那些女丁了。沒有足夠有營養的食物供給滋養,長年累月下來,個子如何能高大?
在這種大環境下,貞國有自己的節奏。
國內時尚風氣偏愛女子身段如柳,腰肢纖細,其中又以能一步三搖,翩翩起舞之時能舞態生風為上上佳品!嬌小玲瓏的女君,李完作為女性文士也能單手環住對方脖頸。
而,趙葳腰身能抵得人家兩三個!
此刻彎腰下來,投下的陰影能將準駙馬都尉完全籠罩,個頭比人家還要高一大截!
從來都是用體型淩駕壓迫旁人的他,何時被一個女子毫無懸念壓製了?他要是能欣賞趙葳,那才叫太陽打西邊出來。其實李完不提醒,趙葳也能猜出真相,她笑得爽朗。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不就是拖後腿的廢物?女君,要不要趙某幫忙代勞?”
殺人見血這種事,還是她們武者更擅長。
準駙馬都尉瞳孔震顫。
內心驚懼,仍故作鎮定!李完若真想殺了自己,她又何必千辛萬苦將自己偷出來?
李完的回答也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
“此人性命留著還有用。”
既然如此,趙葳也不再多問。
“此地不宜久留,女君先跟我去安全之處吧,去了那裡再做商議。”這個提議正中李完下懷,她撿起佩劍掛回腰間,趙葳則彎腰將準駙馬都尉當成獵物提了起來甩肩上。
單手輕輕鬆鬆,底盤紋絲不動。
準駙馬都尉:“???”
李完看到趙葳手臂發力時的輪廓,不由露出欣賞豔羨的目光:“我上學的時候,最愁的就是射藝,臂力不足,無法將滿分一檔的重弓完全拉開,準頭也差了一點點……”
不管她怎麼修煉就是不行。
武膽武者就沒那麼多顧慮了。
讓她屢敗屢戰的重弓,擱在同期武者同窗眼中,那都不是有手就能拉開,而是有兩條腿就能倒立射穿百步開外的移動箭靶。若她當年能有趙葳這般臂膀,射藝絕對拿甲。
“上學?”
這個詞好小眾。
如果說李完屬於典型學院派,趙葳就是半個家族派+半個軍營派。前者所學都是係統性的,一點點循序漸進,後者就是野蠻生長派的。理論想哪裡學哪裡,實踐靠實戰。
能在戰場上活下來再慢慢複盤。
趙葳也接觸過主上主持建立的學院,甚至給某兩屆帶過一陣子,所以學院生活對她而言不算太陌生。按李完說辭,李完還是主上“嫡係”啊,怪不得有這樣的膽魄見識。
李完道:“是啊,畢業有幾年了。”
趙葳又問:“你是哪一屆的?”
李完是文心文士沒有馬,趙葳自然不能讓她步行跟上自己,乾脆邀她騎。自個兒的武氣戰馬個頭龐大,馱兩個成年人綽綽有餘。至於駙馬都尉?他不算人,頂多算件貨。
趙葳跟李完一番交談下來相談甚歡、相見恨晚,苦了被丟在馬背上的準駙馬都尉。
武氣戰馬不是活物,屁股其實沒啥氣味,但架不住它是比照真正戰馬而化。準駙馬都尉待的位置,距離馬屁股就幾拳之隔!戰馬奔跑的時候,他顛簸幅度最大。粗大馬尾左搖右甩,啪啪啪啪打他臉上。馬尾濃密且粗硬,力道還驚人,他腦漿都要被甩勻了。
武氣戰馬以驚人速度馳騁山林。
不管地形多麼複雜,在趙葳精湛馬術控製下都能如履平地。半盞茶的功夫,李完已經能看到隱沒在山坳之間的散落營帳。剛接近哨塔監控範圍,趙葳武氣催動,揚手扛起帶著她個人標誌的巨大旗幟。光是旗杆便有她半個腰身那麼粗,長度更是有她兩人那麼高。
趙葳單手禦馬,扛旗揮舞幾下。
哨塔那邊收到訊息,二人戰馬暢通無阻。
回了營地,趙葳才臉不紅氣不喘地翻身下馬,不忘將準駙馬都尉提下來,砰得一聲丟在地上。正要轉身去扶李完,卻見李完自個兒翻身跳下來,穩穩落地,身手很利落。
“君全?”
一道不確定的聲音響起。
李完扭頭向來人望去,來人大喜道:“居然真是君全,剛剛還以為是認錯人了。”
軍醫裝扮的女子激動難抑,直奔李完。
李完看了好半晌,並未認出對方。
軍醫見怪不怪:“軍營哪有那麼多時間講究,我不梳妝打扮,你就認不出我了?”
李完道:“聲音是有些熟悉。”
趙葳看二人交談:“你們是熟人?”
軍醫:“那可不,是熟人,更是同窗!”
李完盯著軍醫看了良久,終於一拍腦袋想起來對方是誰。正如對方所說,她們倆還真是同窗。不過畢業之後各奔東西,聯絡也不方便,就沒怎麼聯係。她聽說對方外出遊曆,三年五載回不來,怎麼轉眼跑來軍營當軍醫?
軍醫坦蕩道:“當軍醫自然是因為喜歡。倒是你,怎混得如此落魄?夫子說你去地方任官,難不成回來述職路上遭人打劫落難了?”
這可就稀奇了。
李完居然也會被人欺負。
“自然不是,哎,此事說來話長。”
趙葳深感這段緣分神奇,安排人將收拾出一個臨時落腳的營帳,又命人給她們準備飯菜。敘舊麼,一邊吃飯一邊聊天最愜意了。
趙葳跟軍醫是熟人。
對方醫術或許不怎麼樣,但絕對是軍醫之中最能打的。此前打仗,轉移傷員的後勤兵馬遭遇襲擊,她一邊搶救受傷武卒,一邊抄起武器殺出血路,將敵人腦袋當球踢爆。
成功拖延寶貴時間,後被越級提拔。她的醫術再打磨,達到赤腳醫生的水準,趙葳都準備寫信將她舉薦到醫署進修個三五年。要是趙葳的麵子不夠,還能借老爹趙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