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控製這個夢境,隻能被動聽那道聲音跟大祭司【音】對話,眸光落到大祭司身邊的小孩身上,莫名有種同病相憐的錯覺——估摸是跟自己一樣無聊。
略微分神,沈棠發現有人在看自己。
她循著直覺看回去,對上稚童的眼睛。
再想確認一下,稚童主動挪開視線,胖乎乎的白嫩小手輕拉大祭司華麗袍袖,仰頭問:【大祭司,我以後就住這裡陪殿下麼?】
大祭司垂首看他。
她的瞳孔泛著淺淺綠意,宛若春日一抹生機,看向稚童的眸光充滿慈愛與一點點微不可察的愧疚:【嗯,你要好好侍奉殿下,待你學成了,便是我衣缽唯一的繼承人!】
稚童認真頷首:【嗯。】
那道聲音溢出一聲輕歎。
大祭司手持木杖,站直身體,衝著神殿中央木像深施一禮:【祝殿下破劫成功!】
那道聲音並未給予任何回應。
大祭司對此不意外,優雅離開。
空蕩蕩的神殿隻剩稚童一人,小小身軀看著有些可憐。沈棠托腮等待這個古怪夢境結束。這時,木像上下有光芒扭曲,朦朧綠光在稚童跟前化作人形,竟是名青衣女子。
沈棠視線被青衣女子吸引,瞳孔驟縮。
這名女子對沈棠而言著實不算陌生。
稚童仰頭,滿心滿眼皆是純粹的仰慕與歡喜。青衣女子冷若冰霜,但麵對大祭司同族稚童,眉眼冰雪似被春風拂過,逐漸消融,平添幾分暖意:【神殿日子可不輕鬆。】
稚童道:【大祭司有說過。】
青衣女子唇角露出罕見笑意,言語似有嗔怪:【知道辛苦還敢過來?音剛才說你今年才六歲……音當年被送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十二,仍是頑心未定。我給你三月時間考慮,這期間要覺得堅持不下去,隨時都可以離開。】
稚童抿了抿唇。
儘管他隻是被當做大祭司培養的候選人之一,但也是侍神之人,麵對神不能有任何欺瞞謊言。要說不害怕是假的,離開熟悉的環境和親人,獨自待在神殿生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除了殿下的化身,無人能跟他對話交流……
每日還有繁瑣枯燥的日常修行……
光是想想都讓人打退堂鼓。
不過,他是不一樣的。
稚童壯著膽子,用白胖小手虛握住青衣女子纖長手指,一字一句:【願為磐石。】
青衣女子被他嚴肅話語逗笑。
【這話是音教你的?】
稚童搖頭:【族內阿姊說的,我聽的。族內故事有說,殿下被點化成聖之前,曾是溪邊一株繞石而生的藤木,那塊頑石伴您千萬年……我也希望能如頑石,侍您長久。】
青衣女子手指輕戳稚童眉心。
光芒微閃,在他眉心凝聚成一點圓潤飽滿的圓,愈發將稚童襯得玉雪可愛,青衣女子無奈笑道:【還是彆當頑石了,見過想給我當侍者的,沒見過想給我當爹娘的……】
稚童捂著發熱發脹的眉心:【嗯?】
青衣女子解釋道:【你們族地記載的所謂石頭,咳咳,那算是孕育我的胎衣……】
沈棠聽著差點兒被口水嗆著。
她差點兒以為是這是個老套的套娃故事,例如稚童是陪伴青衣女子原型千萬年的頑石轉世,前世陪伴成就今世緣分。稚童的反應也是鬨個大紅臉,青衣女子沒讓他尷尬太久,好笑道:【族內那些孩子跟外界接觸多了,一個個腦子裡不知想了什麼東西……】
繞石而生的藤木,陪伴千萬年的頑石……
二者糾葛,確實是喜聞樂見的橋段。
神殿麵積非常大,稚童被安頓在側殿居住。恰如大祭司音說的那樣,稚童年歲不大卻天賦超絕,悟性也是一等一好,小小年紀便學了不少能解決日常生活術法。最難能可貴的是他性情沉穩,每日定時清掃神殿,擦拭神像,靜心祝禱,學習大祭司必學課程。
青衣女子的化身一開始極少出現。
直到某天大半夜,稚童臉蛋燒得通紅,迷迷糊糊之間,他抱著一條他極為喜歡的單薄小被子,光腳跑到主殿祝禱靜心,化身忍無可忍才再次出現:【生病了應該吃藥。】
而不是跑到神殿祝禱。
因為種族特殊,這一族極少會生病,一旦生病就是嚴重大病。對肉體凡胎而言很正常的高熱,對這一族而言可能致命。稚童燒得糊塗,蜷縮在青衣女子懷中模糊呢喃……
第二天退熱,稚童興奮跑到神殿祝禱。
沈棠居然能聽到他的心聲。
【希望能常看到殿下。】
緊接著,沈棠又聽到青衣女子歎息。
【……都說了,不喜歡帶孩子……】
表麵上再沉著穩重的孩子,骨子裡都喜歡粘大人,更何況是在神殿這種特殊環境。青衣女子知曉大祭司音將這個孩童送來目的,更清楚此舉是徒勞,對她即將到來的劫難毫無用處。隻是,她極少會拒絕這群信徒的祝禱。
聲聲皆有回應。
青衣女子化身出現頻率高了許多。
光陰流轉,隨著大祭司基礎課程學得差不多,稚童身形逐漸長開,有了少年輪廓。
枯燥的神殿生活並未讓他變得更沉悶,反而愈發活潑起來,整天跟隻閒不住的猴兒一樣上躥下跳。青衣女子化身跟他陪練,一招解決的事情,他能花裡胡哨多繞幾十招。
除了閒不住,嘴巴還越發碎了。
閉眼之前祝禱三遍,喊殿下。
睜眼之後又祝禱三遍,繼續喊殿下。
那一身端莊繁重的大祭司預備役長袍穿在身上,活像是一隻展翅的大撲棱蛾子。青衣女子的表情也愈發難以言喻,似乎嫌他太吵。
【……不是似乎,你就是太吵。】
青衣女子化身躺在神殿上方樹杈上小憩,斑駁光影落在她臉上,還未享受片刻,親手養大的大撲棱蛾子……啊,猴子,又跑出來打擾她清淨。她眉梢略有不耐,少年便露出小心翼翼,心碎欲裂的小可憐表情。青衣女子無奈說重話,少年肉眼可見低沉下來。
化身道:【你祖祖輩輩這麼多代人……真是沒見過比你還鬨騰的,神殿這麼大都不夠你糟蹋……即便是當年的音,她也沒這麼……一天天的,一身使不完的牛勁……要是音看到你這幅模樣,估計要懷疑神殿的教育水平……】
少年撇嘴,坐在巨型樹杈上晃著腿:【還不是太安靜了會讓殿下覺得太省心……】
化身眉頭一跳:【所以呢?】
少年笑著彎起雙眸,笑而不語。
青衣女子:【……】
她抬手撫著額頭,一想到以後數百上千年,都是眼前這孩子聆聽自己的神諭,一種奇異的疲累就湧上心頭。隔三差五給自己找事情,這種熊孩子不打一頓,看樣子不行。
隻是,打了也沒用。
少年不僅嘴硬,骨頭也硬。
明明隻有兩個人的偌大神殿愣是弄出了雞飛狗跳的動靜,青衣女子化身出現頻率不得不穩定在一天一次,甚至兩次。偶爾她不在,沈棠看到少年一邊清掃神殿,一邊嘀嘀咕咕如何沒事找事,有時候還會眸光沉寂看著神殿外亙古不變的枯燥景色,出神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