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4:來啊,崽種(中)【求月票】(1 / 2)

沈棠並未立刻答應下來。

她揮手讓其他人退下,四下寂靜無聲,唯幽國宗室女猶如垂死野獸低吼清晰可聞。這般低聲下氣的狼狽模樣被外人瞧見,也挺傷自尊。沈棠無事,便拿起手邊奏折批閱。

隨著時間推移,野獸逐漸冷了氣息。

全部不甘醞釀成了絕望。

她幾乎泣血:“沈君不肯答應嗎?”

更讓她倍感絕望的是她沒資格要求對方做任何事情,她報不了仇,隻能眼睜睜看著血海深仇,束手無策。幽國宗室女低聲喃喃:“……也是,皆是草民癡心妄想,異想天開,不自量力……但草民不甘心!我恨她!恨不能飲其血啖其肉,將其剝皮萱草刮了油脂點天燈,再將她心臟挖出來看看是什麼顏色……”

沈棠頓筆,繼續補上剩餘的筆畫。

幽國宗室女似乎感知不到外界變化,兀自陷入自我世界,裂眥嚼齒般赤紅了雙眼:“明明她自己也是個女人,她自己也曾身不由己,她也曾被人當做玩意,她為何就不能放過幽國女子?放縱兵馬入城三日,她究竟……”

這世上除了沈幼梨,她最敬佩的兩個女子,一個是戚國國主,一個是戚國國主身邊得力心腹梅夢。前者離她很遠,她對沈君絕大部分了解源於坊間話本、市井流言,對方的形象多是風流多情,但也不乏俠義心腸。不論是身居廟堂時的霸道獨斷,還是遊走江湖之間的倜儻不群,對方都過於完美,不太像個人。

相較之下,後者這對君臣更加接地氣。

她們都身處西南大陸,兩地民風民俗多有雷同之處,所以她更能理解戚國國主從無權無勢的王姬,走到如今這一步有多難。君臣兩不疑,互相扶持,彼此肝膽相照,從來隻在武者文士身上謳歌的事跡,如今也有新的性彆。

她以為戚國國主真的懂!

如今看來,她做的每一樁事情,跟以往那些操縱風雲、嗜殺成性的罪魁禍首,有什麼本質不同?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她是權力!是手中有了權力就肆無忌憚的惡魔!

沈棠耐心等她情緒發泄大半。

抬手虛撫她的頭頂,清涼氣息自發頂彌漫全身,讓幽國宗室女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剛剛還讓她憂心如搗、鑽心刺骨的激烈情緒,這會兒全部歸於平靜,靈台是一片清明。

“其一,沒說不答應。我沒說話是不想打攪你發泄,負麵情緒憋在心裡不好。”沈棠在對方發泄這段時間批閱了三十六本奏折,距離下班又提前了一點兒,她將這點兒輕鬆掩蓋在溫和眸光之下,“其二,上位者很難共情下位者。她以前是王姬,之後遭遇坎坷,深陷泥沼還能一朝翻身,她最該感謝的人是她自己和梅驚鶴,也沒見她與梅夢共掌戚國江山。她的遭遇其實跟當年的鄭喬有點相似……”

幽國宗室女不了解鄭喬:“鄭喬?”

沈棠道:“嗯,鄭喬,他原是庚國王室出身,之後入辛國當質子。人生坎坷崎嶇,不過他幸運碰見一個不錯的老師和一個有些死心眼的師兄。聽到這裡,你大概以為他要苦儘甘來,也沒有,他成了辛國老國主的男寵,這段經曆對他而言是一生之恥。戚國國主早年經曆何嘗不是如此?後來鄭喬掌權,世人也沒要求他同情煙花柳巷中的倌兒。”

幽國宗室女:“……”

沈棠抽出一本批閱好的奏折,將上麵的內容攤開:“我說這些,不是替戚國國主行為矯飾什麼,隻是想說——不要因為某些共同點,就在腦中美化一個你不了解的陌生人,特彆是這陌生人還是上位者的時候。戚國國主是女人,但也是權勢在握的國主。”

不用顧池戳破,沈棠也知道這位幽國使者對她有著怪異的喜愛,還將她極力美化。

說白了,濾鏡有點兒重。

通過濾鏡看到的人太過美好,便無法接受現實與想象的差距:“一國之主是萬人之上的人,勵精圖治如我,會滿腦子去想如何讓治下庶民吃飽穿暖活得久,不僅僅是因為我有善心、憐老弱,更是因為讓天下海晏河清這個目標比耽於享樂更有意思。享樂隻需要放縱欲望,墮落不需要任何努力,克製欲望、重塑秩序卻需要莫大自製力,甚至是自苦。殘酷暴戾如鄭喬,他隻想讓天下人跟他一樣不幸不痛快。權勢隻是達成目的的墊腳石。”

“同樣的,這位戚國國主也如此。”

不過是用手中權勢滿足自己的欲望。

最重要的是欲望,而非其他。

期待戚國國主會因為當年遭遇而同情其他女子,好比期待鄭喬會因為男寵經曆而同情倌兒的不幸。實際上,鄭喬不僅沒有同情倌兒,這廝還從倌兒身上榨取了不少利益。

不然,當年孝城哪裡來紅燈幾條街?

沈棠為了取締這些產業,安頓好隻會皮肉技能的男男女女,讓他們靠著一技之長謀生活命,費了多少功夫?這都元凰八年了,孝城府衙時不時還要突擊檢查,防止那批人暗地裡重操舊業,還要撥款給他們半年體檢券。

“她最先考慮的是自己的位置、手中的權勢,絕對不會是其他女子如何,除非顧慮這個問題能帶給她看得見的好處。”沈棠這話難聽,但現實,“不要對亂世上位者的道德報以希望,能手握大權的,沒幾個不是畜生。”

區彆隻在於——

畜生、不如畜生還是畜生自歎弗如。

幽國宗室女一言難儘看著沈棠。

她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憋不住心裡話。

“……但沈君不也是上位者?”

犯不著將自己也罵進去,還罵這麼難聽。

“我也沒說自己是人。”沈棠衝她狡黠一笑,擠眉弄眼,“我不過是脫離了低級趣味。毀滅簡單,建立秩序可比它有挑戰難度。”

幽國宗室女:“……”

她第一次覺得眼前的人比話本中更加讓她心悸:“……若如此,希望全天下的主君都能如沈君一般有高級趣味,代代皆是明君。”

而不是放任欲望,成為權勢驅策的傀儡。

不知道是不是沈棠那段開解起了作用,幽國宗室女莫名覺得戚國國主竟有些可憐。

沈棠糾結:“……怎麼又可憐了?”

這個想象力是不是太豐富了點?

感情也過於豐沛了。

幽國宗室女道:“如何不可憐?她以前是父兄的傀儡,自以為擺脫了窘境,終於能掌控自己人生,如今仍是權勢的傀儡……她本可以青史留名,如今隻能與鄭喬為伍。”

剛說完,她就被沈棠屈指送了個炒栗子。

她吃痛捂著額頭:“沈君?”

沈棠無奈:“說了,不要腦補太多,也不要隨便給人戴濾鏡。若按照你的說法,這世上沒有誰不是傀儡。想我勵精圖治這麼多年,十幾年花銷還抵不上人家一回盛宴,我不是更可憐?賺多少都不花,摳摳搜搜,豈不是‘高級趣味’的傀儡?權勢是好東西,手握權勢的人有你想象不到的自由,可憐個屁!”

對她來說,戚國國主就是再正常不過的對手,跟陶言、章賀、秋丞、鄭喬乃至黃烈沒什麼本質區彆。都是絆腳石,抬腳踢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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