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眾人視線儘數落到梅夢身上。
她麵不改色,彎腰撿起這張紙條。
戚國國主離得近,一眼就能看清上麵內容,眸底閃過一絲異色,欲言又止。披著遊寶馬甲的苗訥整日伴駕,此刻也跟著占據極佳視角。作為國主的“解語花”,她不會放過對方最細微的神色變化。國主不方便說的話,她方便:“這字跡,似乎有些眼熟?”
公羊永業不認識梅夢字跡,但苗訥認識。
在苗訥不懈努力之下,戚國國主是真的信任她。不僅允許苗訥臨摹自己的字帖,逢年過節代寫臣子祝賀,還手把手教她如何處理不太重要的奏折,替自己分憂解勞。而不管苗訥做得多麼得心應手,她都會恭恭敬敬請示自己,國主滿意之餘也生出幾分遺憾。
遺憾什麼?
自然是遺憾這麼好的苗子不是自己女兒。
若是自己的女兒,王太女人選就沒有任何懸念了,她也不用為了擁有一個有天賦的合格繼承人,幾年時間接連生育。哪怕生育對現在的她而言不是多費勁兒的事情,孩子也不需要她親自養育操心,但腹中有胎兒就需要忌諱,多少還是會給私生活造成不便。
每逢這時就遺憾不是男兒身。男人不用親自揣著孩子,效率高,成本低,幼兒夭折一兩個都不用心疼。她的孩子不同,一年一個,若夭折就意味著這年妊娠之苦白吃了。
因為繼承人還太小,戚國國主便將年紀不大的遊寶當做後輩教養——這孩子嘴巴甜能力強,又出身繼承人父族遊氏,培養好了,以後還能輔佐繼承人幾十年——遊寶自然有見過梅夢的奏折,認得出對方筆跡:“真眼熟?”
苗訥動了動嘴唇,有些忌憚。
“……是有些眼熟,有點像是梅相的……”
“不是‘像是’,分明‘就是’。康國挑撥離間的心思也太明顯了,能騙到誰?”
她不會因為一張紙條就懷疑梅夢忠心,跟梅夢理念意見不合是一回事,但當眾質疑破壞梅夢威信就是另一回事。這是前線,有天大的矛盾也要等眼前這道坎兒過去再說。
戚國國主一開口就將紙條上麵有梅夢字跡一事定性,這隻是康國挑撥離間的手段。
至於康國如何將梅夢字跡模仿這麼相似?
戚國國主便不過問了。
看梅夢瞧見字條瞬間變換的表情,她就知道裡麵可能有內情——不管是什麼內情,隻要梅夢不背叛不倒戈,她現在可以裝聾作啞。
“諸君,何人能揚我軍威?”
戚國國主抬手輕拍梅夢肩膀,越過她,目光直視盟軍文武。坐纛被人如此威脅,相當於兩獸相爭之時,其中一頭野獸亮出沾著涎水的獠牙,渾身肌肉蓄勢待發,用最原始的武力壓製另一頭野獸的氣勢。若不能還擊,光是在氣勢上就輸了一頭,士氣受影響。
一眾武將麵色為難。
論箭術,他們自然都是佼佼者,百步穿楊對他們而言連門檻都算不上。問題的關鍵在於兩軍距離,想要達成相似的效果給予回擊,光憑力氣準頭遠遠不夠,還需要精妙的武氣控製水準與爆發力。如此,大箭才能射出遙遠距離,且精準對中軍坐纛產生威脅。
他們箭術水平夠,武膽境界不夠。
有人暗暗用餘光觀察公羊永業。
以對方的實力境界,這活兒手拿把掐。
孰料公羊永業裝聾作啞,權當看不懂他人眼神暗示,戚國國主也不能直接開口命令對方行事,十九等關內侯的架子可比她這國主還大。就在氛圍僵持凝固之時,一道絢爛箭芒從大營位置迸發,衝康國軍營方向激射。洶湧氣浪吹得旗幟獵獵作響,沙塵漫天。
羅元放下手中大弓。
眼神複雜掃了一眼這群丟人東西。
人家巴掌都扇臉上了,他們還想著能不能呢?先不論能不能對康國大營產生威脅,這種時候不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乾了再說?羅元本就不妙的心情,這會兒雪上加霜。
哼了一聲,收箭走人。
他什麼都沒說,但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連還擊的勇氣都沒有,一群廢物。
被康國幾箭羞辱都沒臉紅的一群人,被羅元這一眼看得當場紅溫。戚蒼看完了這場猴戲,心中嗤笑,準備悄摸兒離開。沈·烏有·棠見狀跟上:“稀奇了,樂子不瞧?”
“樂子也分好戲跟爛戲。好戲看了心情愉悅,爛戲看多了容易沒腦子。”戚蒼表示自己喜歡看樂子,但也不是什麼樂子都不挑剔,“這種就是爛戲,天天看它會讓人產生幻覺,以為天底下都是蠢貨。老夫就不看了。”
他本來就不是喜歡動腦子的人,要是被這群人帶壞了,他腦子退化更厲害怎麼辦?
沈·烏有·棠撇了撇嘴。
論尖酸刻薄,戚蒼也是一騎絕塵。
“今晚還要夜釣嗎?我的人說發現一處人煙罕至又有魚的小島,離這裡不算太遠,以咱們的實力,一來一回也就半時辰。”釣魚容易上癮,此前戚蒼天天拉她夜釣,搞得她都養成習慣了,一天不甩一杆子就不舒服。本尊那邊也受影響,天天盯著水麵發呆。
哎,戚蒼真是造孽啊。
戚蒼頓步:“咱這實力還要半時辰?什麼地方?殺人拋屍都犯不著跑這麼偏僻。”
實力高的武膽武者趕路方便。
兩點一線走空路,全程不用堵不用繞。
“你就說去不去?”
“去,老夫自然要去。”
打仗哪裡有出門釣魚重要?
不能因為打仗而錯過滿載而歸的機會。
不僅如此,他還要跟沈棠炫耀一下他昨天新拿到的魚竿,這不是普通魚竿,而是十裡八鄉釣魚最厲害的漁夫用的魚竿,戚蒼手底下的人特地搜羅過來的。沈棠對此存疑。
“差生文具多。”
釣不上魚可能跟魚竿沒什麼關係。
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快,這一趟夜釣被突如其來的戰事破壞。他的魚竿都準備掏出來了,孰料中軍傳來消息打亂他的計劃。戚蒼低頭看了一眼這根魚竿,遺憾地嘖了聲。
手底下的人忐忑看著喜怒不定的上司。
“將軍,這……還要不要……”
戚蒼沒好氣道:“什麼要不要?戰事突發,老子還真能拋棄戰場去釣魚?格老子的東西,這筆賬記康國頭上。釣不成魚,釣人!”
剛出營帳,沒多會兒就碰到神色訝異的沈棠:“今晚釣不成,你我可以比殺人!”
沈棠丟下魚竿魚簍,化出武鎧。
上前幾步跟上:“怎麼突然就開打了?”
戚國大營這邊匆忙,本尊那邊也一樣。
開戰都不帶通知一下的嗎?就算今夜風向適合渡江偷襲,也不帶這麼快的。沈棠問戚蒼,戚蒼能問誰?問這麼多作甚,殺就對了!
沈·烏有·棠暗中聯係本尊。
她更新了一下記憶,結合情報明白過來。
這事兒還要從一路第三方說起。
時間在晌午前後。
先鋒斥候發現水域附近出現四十多條走舸蒙衝,船帆高懸陌生旗幟,看情況不屬於西南盟軍勢力。他們前行方向也不是衝著西南盟軍去的,倒像是衝著“被圍困”的康國主力而來。作為警告,一名康國斥候單手劈下一段空竹投入水中,提氣輕身踏上竹身。
掌風一拍,破水而行。
“前方大營,爾等止步!”
說罷,作勢撥開弓弦化出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