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也有理直氣壯的底氣。
此前年景還好的時候,軍中貪腐成風,做假賬吃空餉更是嚴重。明明帳下五千人,卻敢報上去三四萬精銳。撥下的軍餉都被暗中吞沒,戰力提不上去,國庫還虛耗一空。
杉永郡這麼多年沒爆出類似醜聞,但也要防範於未然,再加上都尉脾性好欺負,上一任郡守中飽私囊也容易,可勁兒抓著老實人欺負。新郡守對這些心知肚明,但為了壓製都尉,也為了報殺父之仇,隻能選擇變本加厲。
在他看來,自己行為坦蕩無錯。
副將被嗆得臉紅。
“你——”
郡守欺負老實人:“這些都是來曆不明的贓款,都尉不肯走明路,有何居心?還是說你們早有二心?若無二心,為何遮遮掩掩?”
真要坦蕩就交出來。
他不是不知道對方可能會狗急跳牆,但他更清楚糧食就是拴在對方脖子上的韁繩。一旦他們手中糧食寬裕了,韁繩鬆了,就不好再被束縛了。最重要的是都尉這人老實巴交懦弱到了人神共憤的程度,怎麼捏他都沒反應的。
父親跟他共事十八年的經驗之談。
副將氣得差點兒心梗。
這不是強詞奪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都尉歎氣:“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歪,郡守若不信,帶走也無妨。隻是營中糧草又要見底,外有勁敵虎視眈眈,還請郡守以大局為重。莫要讓將士們寒了心,誤了大局!”
副將氣得跺腳,怒其不爭。
郡守詫異,內心那點兒擔心煙消雲散。
瞧吧,他就說此人泥巴捏的,毫無脾氣。
此事要是擱在稍微有點兒脾氣的武將身上,郡守今天絕對豎著進來,橫著出去,不被打個半死都無法收場。郡守衝都尉深施一禮,陰陽怪氣道:“還是都尉深明大義。”
副將氣得血壓狂飆不止。
奈何軍令難為,他隻能照做。
“您——哎——”
攤上這麼一個沒脾氣的上司也是沒脾氣了,若非都尉將他從死人堆救出來,還當做半子撫育,二人有父子之情,他都想原地掀桌。
都尉暗中搖搖頭。
這些凍魚都是顧德送來的,在顧德身份立場沒有完全明朗之前,他的東西怎好留在自家地盤?送出去,不管是禍水東引還是其他,總能降低自身風險,年輕人沉不住氣。
收到這個消息的顧德:“???”
事情推進是不是過於順利了?
他們原先的計劃隻是挑撥雙方矛盾,哪怕不撕破臉都可以,趁著守備鬆懈,己方再出其不意來個裡應外合。誰知道這倆人的矛盾比外界傳揚得還要深,倒是便宜了自家。
“如此一來,或可提前行事。”
絕大部分凍魚都是真正的凍魚,主公派人下水打撈了許久,又在民間暗中搜羅才堪堪湊夠這麼一批,剩下一部分則是自己人偽裝。
這種偽裝並不能持續太長時間。
“疑心倒是挺重。”
同時也有幾分小小疑惑。
“你也疑惑老夫脾性過於懦弱?”都尉讓郡守將凍魚全部收走,此事在營中引起不小的波折,跟在他身邊十幾年的老人陸續過來打抱不平。他們都認為這是騎臉吐痰了。
如此奇恥大辱,怎能再忍?
顧德歎氣道:“晚輩真心誠意想解都尉燃眉之急,您此舉——確實是讓人寒心。”
疑心病這麼重,讓人懷疑他是文士。
都尉根本不吃顧德這一套:“你這個後生啊,不要對老夫上眼藥,這招沒用的。你院長沒告訴你,文武不和是大忌?不管是多大矛盾,至少也要留到戰後再清算。郡守父子確實跟老夫有不少矛盾,也有私心,但相較於其他人,父子倆已經算是難得好人。”
他見過太多披著人皮的惡鬼了。
跟這些相比,郡守父子確實還像個人。他們治下隻是吃不飽,而不是餓死無人管。
這也是他願意容忍多年的主因之一。
顧德:“……”
他忍不住提醒對方:“您以前好歹也是……如此委曲求全,實在讓人……費解。”
都尉道:“老夫也很費解。”
費解這些後生哪裡來這麼多心眼。
顧德:“……”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凍魚被郡守派人全部拉走,統一入庫收至糧庫附近。隨著大門關上,木桶內的凍魚突然動了一下。若是仔細看,便會發現有些魚很詭異,冰層下的魚眼竟然會緩慢移動。
夜黑風高之時,隱約可聞犬吠。
層層疊疊凍魚下方有東西悄悄往上拱。
“……這是給送哪裡了?”
沈棠顧不上滿身的魚腥味,爬出成堆的魚山,渾身筋骨發出劈裡啪啦響聲,體型逐漸恢複正常。她伸了伸有些凍僵的肢體,有些後悔此前出的餿主意。祈善不在這,欒信也不在,沈棠無法借用文士之道做偽裝,便隻能用武膽武者的手段達成藏身魚腹目的。
敵人是查不出來了,但自身也受罪啊。
一切抱怨在發現地點為糧倉後戛然而止。
沈棠:“……糧倉?敵人的糧倉?”
那位都尉,人還怪好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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