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7:啟國滅(中)【求月票】(1 / 2)

輕描淡寫的六個字,卻是女人此生從未接觸過、更不敢奢望的。不知何故,眼眶莫名生出些酸澀,像是有人往她眼睛撒了一把灰。

若是旁人說這話,她隻當是天方夜譚,但這話出自醫隊之口,每個字就有了分量。

這兩天,女人見得最多的就是醫隊沉著冷靜治療傷患,從容不迫下達各種醫囑。她不懂醫術,但她懂人情世故——那些醫兵看醫隊的眼神是不加掩飾的敬重,有些還對醫隊執弟子禮——一個能在軍營這種地方獲得他人發自內心尊敬的女人,又豈是簡單的?

對方的話,自然有說服力。

女人忐忑道:“倘若軍法都殺不了呢?”

她以為醫隊會勃然大怒,甩袖而去,孰料人家隻是平淡道:“哦,主公親自殺。”

女人眨了眨眼:“主公?”

這是第二次聽到“主公”這個人。

第一次還以為“主公”是守將,解除誤會才知不是。看得出來,不管是醫隊醫兵還是傷患,他們對“主公”都有著狂熱向往。能讓醫隊都臣服的,他必然是個很好的人。

女人潛意識覺得對方應該是個儒雅君子。

有一顆玲瓏之心,仰能窺天地之大,俯能觀眾生之苦。若非如此,似自己這般渺小之人又怎能入對方的眼?獲得一星半點兒的憐憫?她窮極想象力想要拚湊出對方模樣。

女人將進一步追問咽回肚子,提一句都覺得冒犯,醫隊卻一反常態調侃起來:“倘若主公也……那你就要格外小心了,嫉妒你的男男女女能讓你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女人:“……”

一時間不知先無語還是先窘迫。

她再不懂也知道“主公”比將軍更厲害。自己連將軍妾都不配,更何況“主公”?

若能被這樣的人物看上,是她高攀。

“我哪裡配?”

醫隊正色道:“沒有配不配,隻有願不願意。你不願意的,即便是主公也不行,你該做的是拒絕而不是自我厭棄。隻要你不願意,天潢貴胄來了也是錯,主公也一樣。”

若財富、地位、名聲就等同於“真理”,世上也不會有那麼多昏君佞臣了。拒絕不成功是一回事,但卑微如草芥也有拒絕的權利。

“不過我的話,我願意。”

女人:“……啊?”

醫隊忍俊不禁:“僅是我個人想法。”

試問誰沒有肖想過主公呢?

那可是主公啊!隻要能入主公的內宅,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行,哪怕是當妾!

“……我尚在閨中的時候,曾意外見過主公……”先從文,修文心,後發現天賦不是很高,照這個速度,她猴年馬月能站到對方身邊?於是狠狠心,咬牙轉修醫!文心文士學醫有天然優勢,再加上軍中傷兵多,每天兩眼一睜就是刷熟練,她醫術漲得飛快。

資曆差不多,她毅然決然申請去前線。

“真真是‘一見誤終生’啊。”

主公的妾沒當成,最後當了軍醫。

自從隨軍,一天天跟殘肢內臟打交道,男人女人的身體看過不下萬千,硬生生看得心如止水。她還發現主公哪裡都好,就是忙得閒不下來,更看不得其他人閒下來。沒事也要找事情做!時間一長,醫隊覺得還是小命要緊。

但這也不妨礙她繼續做夢。

如果主公看上自己的話……

她也不是不能007。

女人幽幽歎息,低聲呢喃:“……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醫隊:“???”

夜裡,女人被一聲尖銳哨箭驚醒。

喊殺聲浸透漆黑夜色。

她瞬時煞白了臉,渾身不受控製地顫抖,似乎被強行拉回那日的噩夢,其他傷患也瑟瑟發抖。平日和善有耐心的醫兵活像是變了人,厲聲嗬斥:“誰敢亂跑便殺無赦!”

“莫要亂跑!”

“什麼醃臢玩意兒也敢來夜襲!”

一眾醫兵凶光畢露,一個個拿槍持盾,氣勢比女人見過的所謂精銳有過之無不及。

不多時,臨時駐地外響起連綿成片的喊殺聲,跳躍火光映出重重人影。森冷兵器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動靜,不敢想這力道要是落在人身上會如何。女人不慎熟練地拄著拐杖,腦中亂哄哄一片。一會兒想敵人會不會打到這裡,一會兒擔心醫隊會不會有危險。

奈何她是個普通人,什麼都幫不上忙。

過不多時,有個渾身浴血的醫兵匆匆跑來,語速飛快道:“快,先將病患轉移。”

女人不假思索大吼:“轉什麼轉?”

生死存亡之際,多餘的負累該拋掉!

醫兵哪裡會聽她的話?

軍令一下,不論內容,唯有服從。

女人感覺五臟六腑正被一股無名火焰灼燒,大腦幾近空白。這一次,她仍舊是逃難人群中的一個,不同的是她少了一條腿,手中多了一條拐杖,逃難隊伍也不擁擠雜亂。

他們一路往山上逃。

女人也從零碎信息拚湊出一些真相。

先鋒軍勢如破竹再下一城,城內守將見大勢已去,開城投降。大軍直撲下個目標,原先投降的守將早有準備,臨陣反水,轉身就率兵來偷襲後勤各營。他們速度極快,出動的兵馬皆是精銳,明顯有備而來。打的就是速度,要在主力發現之前先將後勤剿滅。

女人越聽心裡越慌,眼淚撲簌簌地掉。

怎麼會這樣?

“……他們反水就不怕死嗎?”女人死死咬著下唇,斷肢橫截麵正在隱隱作痛——失去右腿的這些天,她總覺得她的右腿還在,隻是無法控製。難言的疼痛刺激著神經。

兵士道:“打仗,哪有怕死的?”

女人聞言,沉默不語。

死一般的寂靜壓得眾人喘不過氣。

戰場那邊的餘波時不時會通過大地傳到這裡,女人不敢多想,隻能沉默低頭拄著拐杖,努力不拖累他人。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鐵蹄聲快速逼近,士兵將傷患圍在身後,拔刀持盾,嚴陣以待。有人大老遠就看到一麵熟悉的旗幟在馬背上飛揚:“是自己人!”

是自己人,不是敵兵偽裝。

“危機解除,敵兵已敗。”

女人憋了許久的淚水再度落下。

“這次不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了吧?”

不同於上山逃難時的沉重,下山路上氣氛輕鬆,女人還聽到士兵興奮交談。後勤各營在發現偷襲之後,第一時間阻截敵人,攔住第一波攻擊。敵人似乎沒想到後勤這邊也有大批精銳駐守,進攻節奏被攪亂,他們很快做了調整,發起第二波更加迅猛的強攻。

這批敵人本就是抱著必死之心。

作戰風格凶猛,隻求殺人,不圖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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