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拱手還禮:“張家主,幸會。”
敏銳注意到令她渾身不適的視線。暗中循著看去,見一肥頭大耳的壯碩中年男子,眼底隱隱閃爍著貪婪猩芒,粘稠惡臭的視線幾乎要黏在她臉上。
此人:“沈君好生年輕。”
沈棠淡聲問:“這位是?”
張家家主將沈棠領進門,分賓主落座。
他道:“吾之胞弟。”
沈棠聞言,眼睛亮了一亮。
哦,還真是趕巧了。
此人名聲可謂是“如雷貫耳”啊。
沈棠早就想會一會,沒想到這就看到了,果真如白素說的,活似山彘成精。
這位“山彘精”不顧禮數,看著沈棠那張穠麗俊俏的臉蛋,道:“倘若不是沈君腰佩文心花押,周身文氣清冽,吾還以為沈君是天上仙子下凡……冒昧一問,沈君可有婚配?”
沈棠:“……並無。”
心下挑眉,她倒是沒想到這位張家家主胞弟也是文心文士——也是,能橫行這麼多年,還讓張家家主勤勤懇懇給他收拾爛攤子擦屁股,不可能是個純粹廢人。
“吾膝下有一女,與沈君年歲相仿……”
沈棠:“……”
表情管理險些失控。
不知該吐槽自己十二歲被說媒,還說了個小姑娘,還是吐槽這位家主胞弟的眼神——這眼神可不象是看未來的乘龍快婿啊。
沈棠內心腹誹這頭“山彘精”口味重,竟然想給自己盯上的人介紹給自己女兒,貴圈真亂。她拒絕:“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年歲還小,暫時無心考慮此事。”
事業遠比戀愛香。
張家家主也不出聲打斷。
他是兄長,自家胞弟撅一撅屁股他都知道對方醞釀什麼屎尿屁,如何不知道對方真正目的。看“女婿”?嗬嗬,看“女婿”這張臉吧。
眼瞧著胞弟越說越不像樣,他才出聲截下話題,詢問沈棠此番來意——究竟是萌新來拜碼頭求大腿,還是來打聽摸底的?
沈棠的回答哪個都不是。
她是來尋人的。
聽底下幾個官吏說張氏手眼通天,生意做得也大,門路多,便厚顏登門尋求幫助了。
張家家主琢磨沈棠這話的真實性。
琢磨著,所謂的尋人是假,借著尋人的由頭跟張氏搭關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是真——以往也不是沒有這麼乾的郡守。不過那位郡守廣撒網,腳踏數條船,再加上隨意摻和河尹各家爭奪,被發現就被搞死了。
沈棠怕是“故技重施”。
心下一番思量,已有主意。
“這是小忙,何須沈君親自跑一趟?派人過來捎一句就行。不知沈君要尋的這人是誰?有何特征?家住何處?家中幾口人?籍貫何處?”張家家主準備敷衍兩句就把沈棠打發走。
他張氏又不搞尋親項目。
沈棠拿出先前設計好的一套說辭,要尋的人是她那位族中行三的阿姊。
張家家主敷衍應下。
又問:“治所戶冊沒找到人?”
“阿姊應該是兩年前來的河尹,彼時戰亂頻發,河尹戶冊也來不及登記……”
沈棠說著歎氣。
張家家主內心哂笑一聲。
什麼“來不及登記”?
那幫人窮成什麼樣自己會不知道?
純粹是人手不足,書簡筆墨極度缺少,於是裁減各處開支,對難民管理鬆散。
來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一概不知。
而自家胞弟也喜歡挑這樣的人家下手。
因為沒有路引登記,死了也白死。
惹不了多少麻煩……
思及此,張家家主心頭一突,眼皮輕顫——這位沈君相貌出眾,想必阿姊也不弱,若是跟著難民一起來的河尹,難保不被自家胞弟看上——他暗中瞥了眼目光癡迷貪婪的胞弟,暗罵。
光顧著下半身的事兒!
遲早死這上頭!
他擔心沈棠是來興師問罪的。
雖說不懼,但被纏上也麻煩,特彆是現在張氏還被其他幾家盯上的節骨眼兒。
可不能被人捏住把柄作筏子。
一番試探卻發現不是,沈棠的表現完全不像是喪失血親,倒真像是來找他幫忙尋親的。張家家主心下稍定——十二歲的少年能有什麼心計?有心計也不可能麵麵俱到。
他道:“回頭便吩咐下人去尋,沈君放心,定能讓你們一家團聚。”
沈棠鬆了口氣。
笑道:“有張公這話,吾也放心了。”
說完頓了一頓。
“對了,還有一事。”
張家家主問:“何事?”
沈棠道:“治所年久失修,府庫空虛,連尋人修繕都難。此番登門,便是厚顏想向張公借點以讀嚴冬。先前收留過多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庶民,那點兒微薄家底怕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張家家主:“……”
合著還是來打秋風的。
見過這麼多任河尹郡守,到任第二天就登門開口借錢借糧的,卻是頭一個。
張家家主作勢麵露為難之色。
“非是不肯,實在是有難言之隱。”
他開始熟練哭窮。
什麼天時不好啊、底下的佃農跑了啊、田地肥力貧瘠啊、營生不好做啊、這幾年已經儘己所能捐贈好幾大糧倉……
總而言之一句話——
沒錢沒糧!
找他們借是找錯人了。
眼前的年輕郡守年紀小,被說得麵皮臊紅,支支吾吾道:“可、可是——”
張家家主開始不耐煩。
道:“還請沈君體諒吾等不易。”
沈棠抿唇,水潤的眸子委屈巴巴,看得人忍不住心生憐愛——特指那位“山彘精”,張家家主隻覺得心煩——那雙紅唇吐出來的話卻令人神經緊繃:“吾查了這幾年的稅,張氏名下營生一分市稅未繳,名下田地近六百頃,賦稅僅百升……這叫不易?”
話音落。
少年的眸子陡然銳利如刀。
直刺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