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著痕跡看了眼徐解。
老人家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彆看他隻是一名醫師, 沒什麼好出身,醫術也不算精湛,但好歹活了一把年紀, 豐富的閱曆足以彌補某些短板。例如,他知道徐解是天海一係,是吳賢心腹。
吳賢是誰?
跟沈君稱兄道弟的人。
二人現在合作,未來就說不好了。
換而言之,吳賢是潛在對手。
削弱對手就是變相增強自身。還有比用疫病拖垮對方營盤更便捷輕鬆的?
沈君什麼都不用做,隻用顧好自家一畝三分地,天海吳賢自會元氣大傷。一個實力威脅不到自己的鄰居才是好鄰居。外界也不會因此指責沈君什麼,何苦呢?
總之,董老醫師不是很理解。
他琢磨了一下,委婉地提醒沈棠:“一病一人一方,千病千人千方。同一張藥方不可能適用每一個人,我等也不清楚天海的情況,貿然給予藥方藥案, 怕是……”
董老醫師並未直接點破。
但也委婉告知藥方不能亂給。倒不是說董老醫師不肯救治其他人, 作為醫師, 他恨不得天下無病, 但他是河尹醫師而非天海醫師, 當以河尹、河尹庶民為重。
“這個沒事,天海在吳兄治理下富饒得很,醫師不少,他們拿到藥方藥案,應該會根據病患具體情況調整劑量配方。咱們隻提供大致思路,即便不起作用,咱們問心無愧,想來吳兄也不會因此遷怒。”沈棠這話說得坦坦蕩蕩,似乎沒聽懂董老醫師的委婉。
她真沒聽懂嗎?
恐怕隻有顧池和沈棠自己最清楚。
這世上不是什麼事情都需要權衡利弊的,至少在這次災難麵前,沈棠選擇救人——為了一個未來的對手而漠視現在的人命,沈棠做不出來。倘若未來真跟吳賢撕破臉皮,不得不對壘相爭,她會用實力去贏,而不是用這種不入流的陰謀詭計。
她不會,也不需要。
當然,這份傲氣並未表露。
董老醫師跟徐解最直觀的感受就是沈棠的仁慈熱心、赤誠坦率,後者觸動最深。
_(:з)∠?)_
這點上,自家主公就不如沈君了。
他割沈君韭菜的手抖都不抖。
他動情道:“替天海庶民謝過沈君。”
仔細看,徐解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董老醫師敬佩沈棠的同時,又生出幾分慚愧來——跟沈君這顆剔透晶瑩的仁人之心相比,自己腦子裡那些權衡利弊實在是汙濁不堪,回想起來都覺得自慚形穢。
聽了全程心聲的顧池:“……”
他似乎發現了某個真相。
自家主公的名聲,跟這些人腦補能力成正比——哦,“成正比”這個詞還是主公教的。大致意思是腦補能力越強,名聲越好。
“主公!”顧池待徐解和董老醫師腦補到頂峰,他才佯裝剛剛過來,身後隨從各自捧著一隻大口徑陶碗,陶碗之中沉著二十來隻腐爛老鼠,“東西已經打撈上來。”
為了找到這些老鼠可不容易。
沈棠捏著鼻子看了一眼,揮手。
“拿下去燒了,井口封了沒?”
“封了,還派了人看守。”
顧池辦事一向謹慎。
他不放心,還派了人去河流上遊以及河流下遊尋找,有無“漏網之鼠”,動物屍體也都處理了。同時還擬告示,命令浮姑百姓都要喝燒沸的水,不能飲用生水。
這份告示還要讓沈棠過目,確定沒問題再蓋上郡守印綬,發放下去。
“望潮辦事,我一向放心。”
什麼事情都要她一樁樁吩咐?
她遲早會過勞死。
徐解已經迫不及待想傳信回天海。
他跟著董老醫師下去抄撰。
沈棠也抓了顧池壯丁。
讓他也跟著抄,發一份給上南。
顧池笑道:“這可是好大一份人情。”
沈棠理所當然地道:“這世上什麼情都沒人情難還,特彆是吳昭德、穀子義這樣珍惜羽毛的人。嘿嘿,我倒是想瞧瞧,吳昭德下次還敢不敢割我這把韭菜!”
吃了她的都要吐出來!
沈棠都已經想好怎麼敲竹杠了。
顧池:“……”
嗯,這就對了。
這才是他認識的主公沈君。
為了完善治療手段,董老醫師又厚著老臉向沈棠提議,要一份共叔武和普通庶民的血,看看文心文士、武膽武者和庶民的血對蠱蟲的吸引力。聽聞此事,徐解和憂心天海家眷的趙奉也主動放了小半碗送過去。
蠱蟲對眾人鮮血的反應大小不同。
沈棠的血能讓它們暴動瘋狂,用不了多久就會上鉤,幾個文心文士、武膽武者也能達到吸引蠱蟲的目的,但耗費時間長短不一。普通人的血,對蠱蟲毫無吸引力。
董老醫師撚著灰白的胡須。
感慨:“世上能有幾個君子如沈君這般赤誠仁善?人與人的血也是不同的。”
心臟向全身輸送血液。
他相信人心越好,血越乾淨。
心不好,血也臟。
當兩份同樣的內容被送往天海、上南的時候,河尹境內已經安穩下來,病區接連兩日接收的病患數量斷崖式下跌。除了觀察區域和病區的庶民,外界庶民大部分都不知道發生了啥。他們隻知道最近戒嚴,治所還接連下達好幾條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命令,讓他們滅老鼠,滅一隻獎勵三文錢,喝熱水,誰家喝生水,被抓到要罰錢記過。
罰錢還好,錢也不多。
一旦被記過,他們就很難再接到治所下派的活兒,還會被身邊鄰裡唾棄。
因為記過就意味著“忘恩負義”。
忤逆治所,蔑視沈君。
沈君可是拯救他們於水火的恩人!
一連串手段下去,庶民們跟著執行照做,第四天就沒有再接到染上疫病的病患,董老醫師幾經調整藥方,輕症、中症都已經轉危為安,體質強些的,都能下地走路了。
現在隻剩重症還在生死線掙紮。
所幸有幾個文心文士輪流用文氣吊著小命,再加上每日湯藥,竟無一人死亡!
這幾乎是無法做到的。
但偏偏在董老醫師眼前發生了!
他還是親身參與者。
跟河尹的風平浪靜相比,天海、上南就波折得多。上南最先發現“疫病”,雖說第一時間封村,避免鬁氣擴散,但治療進程緩慢,每天都有幾具屍體被蓋上屍布抬出去掩埋。
一日比一日多。
村中庶民神色麻木。
有怕死的庶民甚至攜帶家眷欲出逃。
繼續待在這裡,他們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