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風雨晦暝。
臨時棧道下的淼江在極短時間內變得異常洶湧,其聲勢似海沸江翻,又似有無數可怖異獸潛伏在黑暗的江麵之下,咆哮著,奔湧著。狂風吹卷著雨水,江麵上水霧茫茫。
一點雨水滴落眉心。
沈棠衝外伸出了手心。
雨點涼意順著掌心浸入肌膚。
“主公,下雨了。”荀定緊著劍眉,俊朗堅毅麵龐寫滿了煩躁和擔心,口中小聲地抱怨道,“老天爺,這什麼破天氣?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這個時辰下雨。”
天氣惡劣不止是給他們行軍增加了難度,更會影響兵士的心情和士氣,不利於之後的作戰計劃。沈棠抬手擦去臉上雨水,淡定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永安,論心態你就不如含章好了。這場雨好不好,全看咱們怎麼利用。下令,加速前行!”
這場雨不僅影響他們也影響敵人。
大雨會令敵人放鬆戒備和監察。
料想敵人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己方會在這種惡劣天氣,以這種方式繞後登陸。敵方斥候監視難度越大,他們這支奇兵的自由度就越高,行軍速度也可以提升起來!
“唯!”荀定應了一聲,朝後方的魯繼一揮手,道,“傳令下去,加速前行!”
雖說是一邊修築棧道,一邊行軍,但靠著武膽武者的體魄和素質,沈棠等人的行進速度並不慢,再加上江岸線不需要翻山越嶺繞遠路,這支奇兵抵達目的地的時間比預期還早了將近六個時辰。時間充裕,沈棠便讓人先吃乾糧補充體力,再閉眼養精蓄銳。
這一回,要乾一票大的!
夾擊眼前敵人後,再捅奧山郡的腰子!
這場大雨來勢極其凶猛,狂風夾雜著暴雨,折騰了一天一夜還沒有停歇的意思。
鄭喬一方將領外出巡視一圈,回來跟荀定發出相同抱怨:“娘的,什麼破天氣?”
脫下蓑衣,衣衫已被打濕。
冰涼的雨水順著縫隙流入內衫,緊緊貼著肌膚,稍微一動就仿佛有無數蟲子蠕動,彆提多難受了。將領運轉武氣,不一會兒,渾身蒸汽繚繞,勉強感覺乾爽了一些。
也有不吝嗇武氣的,直接凝氣成罡,在體外凝聚出一圈隔絕雨水的無形罩子。
將領一坐下便有親兵端來熱食,還有一壺熱酒,他給自己斟滿一盞,一口悶下肚。隨著酒水劃過喉嚨,熱氣由內而外散發。他滿足喟歎,又愜意地夾了一大口菜。
笑嗬嗬道:“淼江暴漲來得正是時候啊,也不知正在觀望的沈賊一行人是不是看傻眼了……唉,老子可算能鬆口氣。這幾日真是睡也睡不好,生怕他們突然發瘋打來。”
一起巡查的屬官也鬆了口氣。
“這等惡劣天氣,他們必不敢來。”
今晚應該能睡一個好覺。
將領咀嚼著當配菜的菽豆,哼著譏嘲一聲:“萬事不能掉以輕心!本將軍冷眼瞧著,這個姓沈的賊人就是個愣頭青,行軍打仗啥也不懂,越是這樣越難猜,誰知道下一步會出什麼昏招?如果人家硬要在這個天氣過來找死,那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屬官拍了他的馬屁,奉承道:“將軍用兵如神,管那一夥賊人用什麼鬼把戲,吾等都能以不變應萬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能生擒了姓沈的,將軍何愁青雲路?”
儘管將領對這話非常受用,但心中仍不免生出幾分輕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鄭喬統治搖搖欲墜,如今的庚國猶如這風中殘燭,還不知能苟延殘喘幾日,哪還有青雲路?
他倒是想拿塊國璽,擁兵自立。
可他很清楚自己斤兩,隻能想想。
若拿這燙手山芋,隻怕最後下場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他就是一輩子替人賣命的命。思及此,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悒悶煩躁。一連悶好幾盞熱酒,一壺酒見底,暖意自五臟六腑傳遍四肢百骸。拍馬屁的屬官也有眼力勁兒,見狀便知將軍這會兒心情不太好。
他有眼力勁兒不代表其他人也有。隻聽一人哈哈大笑,張揚宣稱:“吾願以項上人頭擔保,有將軍坐鎮,沈賊哪裡敢來?”
如此囂張,也有人感覺聽著不吉利。在這個言出法隨的時代,話是不能胡亂說的。
正要提醒一下呢,帳外傳來急促踩水坑的腳步聲,緊隨而來的是慌亂大喊:“報——將軍,是敵襲!敵人殺過來了!”
主帳陷入一瞬的沉寂。
口出狂言的武膽武者麵如土色。
真是說什麼就來什麼啊?
將領一腳踹開身前食案,任由食案上的酒壺菜肴叮叮當當散亂一地,他大步流星跨過滿地狼藉,一息功夫,磅礴武氣自腳下上湧。頃刻覆蓋了全身,化出威嚴武鎧。
他抬手在麵前一劃,黑金麵甲覆蓋。
渾厚聲音自麵甲下傳出:“敵人來了就來了,你們怕他個鳥?記住,這裡是乾州!二十等徹侯來了都要強行壓一個境界!對麵才什麼實力?一個個膽小如鼠,丟人!”
“隨本將來!”
抬手一揚化出一杆涯角槍。
在出營帳之前,將領仍是豪情萬丈,危機感不強烈。因為在他看來,斥候肯定是在軍事防線外發現敵人蹤跡。從最外防線到營帳,距離可不近,他還有充裕時間調兵。
除了這份自信,他沒有察覺到敵人武氣和殺氣,也是他做出判斷的重要佐證之一。
孰料一出營帳便感覺腳下地麵震顫。
將領心下大駭,猛地抬頭。隻見視線儘頭,密密麻麻的敵人構築成一道由冰冷甲胄化作的銅牆鐵壁,胯下戰馬奮力狂奔,鐵蹄捍地,雷聲滾滾,似洪流衝開密集雨幕。
防線早被魚鱗陣暴力衝垮。
“殺!”
電光石火間,將領心頭萌生一念頭——
怎麼可能?
這是怎麼做到的?
如此多斥候怎麼沒提早發現敵人蹤跡?
雖說今日暴雨,但這點兒惡劣天氣對訓練有素的斥候武膽圖騰而言,頂多視線受點兒影響,還沒到無法飛行偵查的程度。敵人規模足有三千多,這麼大的目標,應該一出現在視線範圍就發現的。為何敵人都衝殺到營寨外了,己方傳信兵才來稟告消息?
這個,自然要問一問欒信。
魏壽率兵出城,直奔敵人老巢而去。行至中途,他皺眉發現雨勢毫無減小的趨勢,心中不免蒙上一層不詳。暴雨不僅會嚴重影響士兵的作戰狀態,還會阻礙行軍速度。
照這個樣子——
十分士氣也要被澆滅三分。
怎知欒信騎馬立於雨中,抬頭睜眼,張開懷抱去接,看著雨幕笑道:“妙啊,哈哈哈哈——這場雨不早不晚,下得妙極。”
魏壽問:“這話怎麼個說法?”
欒信眉眼皆是意氣風發,他自信地道:“將軍隻管帶人衝,這一次,天時在我!”
魏壽對此將信將疑,目光遊移落向褚曜,後者衝自己眨了眨眼,輕輕頷首。他跟著心下一橫,手中玫瑰金粉色巨斧淩空一劃,腰間武膽虎符化作數百道武氣融入先鋒士兵身體,口中大喝:“傳令下去,上馬!”
其餘諸將也照做。
不一會兒,原先裝備還有些落後的兵馬,瞬間完成了鳥槍換大炮的進化,裝備勉強稱得上精良二字,人手一匹戰馬。區彆在於有些戰馬裸奔,有些戰馬披著全副馬鎧。
防禦最強、裝備最精良的在前。
欒信祭出文心花押,催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