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禮神色平靜地道:“我心中有數。”
趙奉撓頭憨笑了兩聲:“嘿嘿。”
他怎麼忘了公肅考慮肯定比自己周全,哪裡需要自己開解?趙奉眼尖看到秦禮眉宇間的疲倦,識趣道:“忙了這麼久,公肅你也累了。若是沒有其他事情,先不打擾你休息。有什麼事兒就差人來找我,莫逞強。”
這些年,秦禮過得也不輕鬆。
趙奉看得最清楚了。
秦禮擺擺手:“還不急。”
他強打起精神,翻找出乾淨布帛,又使喚趙奉幫自己取來筆墨,忍著文士之道帶來的副作用,提筆繪製黃烈章賀兩家兵馬的布防。趙奉見他執筆的手控製不住細顫,抬手將他手腕按住,嚴肅道:“公肅,停下。”
秦禮視線瞥過來:“放開!”
趙奉又擔心又著急:“這事情明兒也能做,非得現在就動手?沈君那邊遲幾個時辰拿到又不會說你……你現在最重要的是修養恢複。磨刀不誤砍柴工的道理你不懂?”
秦禮想將手抽回來。
隻是文心文士怎麼跟武膽武者比力氣?
哪怕秦禮也善弓,能拉動兩石,但現在這狀態力氣大打折扣。二人一番較勁兒,秦禮隻得認命,無奈鬆開手指,毛筆落下:“趙大義,你現在可以鬆開我的手了?”
趙奉立刻鬆開。
瞧見他清瘦手腕留下的指痕,心虛。
秦禮將繪製一部分的布帛往前推,爾後又力竭往後憑幾一靠,胸臆纏繞著細細密密的愁絲,有種喘不過氣的錯覺。見他焦躁不安,趙奉識趣給他翻來煙鬥和煙袋。
秦禮:“……”
趙奉舉著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隻得道:“公肅,我知道你擔心尚在天海的人,急著想解決前線戰局,但越是這時候,越不能焦急,自亂陣腳。黃烈他們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圓的無能之輩,哪怕有你文士之道輔助,也不好殺!再者說,吳公近來舉止雖有不妥,卻也不至於傷害老弱。”
他們的親眷在天海還是安全的。
秦禮悶聲不說話。
趙奉像是在寬慰秦禮,又像是在說服自己:“沈君派去的人很可靠,小趙一家不會有事。夫人有勇有謀,隻要她從雲元謀口中知道前線情況,一定能懂我們意思。有她在後方坐鎮,不會給天海那幫人再度發難的機會。我夫人能力如何,你還不清楚?”
趙奉口中的“小趙”就是他的屬官。
二人是一個村出來的,自然也一個姓。
秦禮道:“這兩日總是心緒不寧……”
他總覺得發生了什麼超出預料的事情,思來想去,也隻有後方不在他的掌控。兩地相隔甚遠,書信傳遞本就不易,再加上他們遭到全方麵打壓,傳遞信息就跟困難。
後方發生什麼,他乾涉不了。
趙奉一噎,小聲道:“或許是你連日使用文士之道,消耗太大了,產生幻覺?”
文心文士的直覺很敏銳,秦禮又一向精通情緒管控,現在卻連他都說心緒不寧……莫非真發生了什麼壞事兒?趙奉心中打著鼓,連兄弟們有了後路也無法讓他輕鬆。
他還想問什麼,帳外傳來嘟嘟兩聲。
像是什麼東西敲擊木頭。
趙奉神色一緊,隻能匆忙告辭。
最近盯著他們的人多,似乎生怕他們一批人聚一起鬨事,隔三差五派下來一些沒什麼要緊的巡邏事宜,以達到分兵的作用。趙奉幾人對此心知肚明,不敢輕舉妄動。
他一走,秦禮看著布帛,撿起筆。
月落星沉,夜儘天明。
當秦禮聽到營帳外傳來隱約的士兵操練聲音,他才恍然發現時間過去這麼久,偌大布帛繪滿了山川地勢,敵方兵馬數量、營寨駐紮位置、軍事布防細節,一一呈現。
他放下筆,一邊揉著酸脹麻木的手腕,一邊仔細檢查了一遍,校對無誤才放心。
此時,營帳布簾被人掀起。
營帳護衛居然都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秦禮絲毫不慌,生起炭火,將布帛上的墨跡烘烤乾燥,頭也不抬道:“善孝的文士之道就是好用,盟友營寨也是來去自如。”
崔孝是來取東西的。
若是讓秦禮這邊派人送,容易露破綻。
崔孝道:“一夜就畫完了?”
秦禮從席墊起身:“怕夜長夢多。”
崔孝彎腰將布帛仔細折疊,揣入袖中。
他也不急著走,自來熟給自己倒了杯茶,笑道:“主公似乎誤會你對她無意……話說回來,這個祈元良究竟什麼天人模樣?能讓你這般記恨,又讓主公這般維護?”
明知道昨晚秦禮就在外邊,話裡話外還是袒護祈善,這讓崔孝愈發好奇,想親眼見一見這位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惡謀。
崔孝結識秦禮等人的時候,後者故國已滅,兩三千人在外流浪,試圖找尋一處安身立命的地方,而崔孝也孤身一人在外飄蕩。雙方很是投緣,一拍即合,結伴同行。
一晃就是許多年。
秦禮不過問崔孝的過往,崔孝也沒主動挖他們的老底,一直相安無事。隻是隨著交情漸深,他逐漸了解秦禮有個大仇家!
隻可惜,無緣得見。
未曾想會有共事的一日。
秦禮道:“他不是個好人。”
崔孝手中刀扇一頓,尷尬道:“倘若是世俗意義上的‘好人’,咱們也不是。”
秦禮提醒他:“遠離他,以免不幸。”
這是血的教訓!
崔孝笑道:“好好好,儘量。”
他揣著輿圖回去,跟自家主公交差。
正好是飯點,沈棠便留他一起吃了頓朝食,順便跟他打聽秦禮那邊的意向。哪怕顧池說秦禮就是欲擒故縱,但沒真正得到秦禮之前,沈棠心中還是七上八下打鼓。
跟主公一同進食,一回生二回熟。崔孝也不講究“食不言”的規矩,很健談。
他還拿秦禮的事兒說笑。
說秦禮這仇才哪到哪兒?
不過是年少輕狂碰見一紈絝浪子,居然被騙得“十年怕井繩”,實在有些丟人。
沈棠:“……”
鬼使神差的,她問崔孝。
“聽善孝的口吻,似乎也有仇家?”
崔孝隨口道:“孝離家多年,在外漂泊無定,即便處處與人為善,也不可能一個仇家沒有。文心文士啊,哪有沒結仇的?”
沈棠又問:“善孝仇家是誰?”
崔孝打趣道:“主公要為孝撐腰?”
沈棠道:“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