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出鬨劇折騰了半炷香才消停。
沈棠跟僚屬們角力,累出一額頭的汗。
她單手拎著那張形變扭曲、看不出原來模樣的青銅桌案,另一手將黏在嘴邊的發絲甩到腦後,氣喘籲籲道:“行行行,我今日不搞死這個龜孫子,但這份恥辱我怎麼也咽不下去。世家中人,欺人太甚!不肯出仕就算了,我這個草台班子也不是缺了他們不能運轉!他們居然還辱我清名,敗壞你們的名聲!今日之恥,必要他們十倍百倍償還!”
眾人見沈棠稍微冷靜,一時鬆懈。
她抓住機會,一腳踹男人屁股。
渾身都是腳印的昏迷男人吃痛著醒來,在慘叫的背景音中滾出半丈遠,其他人攔都攔不住。沈棠咬牙切齒:“來人,將他捆了!找個新手軍醫看看,彆把人醫死就行!”
她以為自己是給受害者主持正義的青天大老爺,為了還原真相,不惜人力將受害者挖出來對簿公堂。她費這麼大勁兒為何?
因為不論男女皆有人欲,他們或者她們一旦掌控壓迫弱者的能力,不需要有任何引導,力量便會在潛移默化之間,蠱惑所有者如何使用它去獲得利益——錢、權、色!
女兵行為看著炸裂,但她要是他呢?
深山老林水潭邊,一女子坐水邊操琴,此時來了名手中持刀還渾身浴血的悍匪。悍匪雖未用強,甚至還很有禮貌詢問她有無婚嫁,願不願意跟自己幕天席地野合。悍匪沒威脅,但手中的刀、身上的血,無一不是精神脅迫。性命受威脅,如何敢拒絕?
同樣的錯,不應性彆而有區彆對待!
男人到來前,沈棠自以為想得很周全。
但見到當事人,她發現她還是想得天真——這男的真心以為人家是白送上門的。即便過程超出他的預期,但也是覺得被人壓製很丟人,絲毫沒有自己是受害者的意識。
如此,沈棠還能說什麼呢?
她隻能將多餘精力放在補全女營軍法。
同樣的空子不能被人鑽兩遍!
本以為事情到此結束,正常流程應該是沈棠派人將男人送回去,孰料男人張口就將世家拒絕征辟的真相捅了出來。沈棠如何不氣?吃瓜吃到自己的頭上,還是個黃瓜!
哐的一聲!
沈棠將捏變形的桌案廢料摔地上,雙手叉腰:“真是豈有此理!非得殺上幾家,來一出殺雞儆猴,讓他們看看我的脾氣!”
雖說國庫還算充裕,但誰會嫌錢多?更彆說她的私庫還背著不知幾年的貸款,乾這一票,說不定能讓她提前無債一身輕。
眾人為阻攔沈棠發飆,都是上了真力氣的,以至於一個個衣衫不整。褚曜坐下略微整理儀容,沉吟片刻,勸道:“殺雞儆猴也無法斷絕謠言,反倒顯得主公惱羞成怒。”
被殺的雞是閉嘴了。
但活著的猴兒未必會被震懾。
否則哪裡會有【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一說,這事兒光靠武力鎮壓是不行的。
“不能殺雞儆猴?那真是便宜了他們!”沈棠對褚曜的意見一向比較聽,“但我總不能澄清吧?這事兒怎麼澄清?越澄清越澄清不乾淨!真是癩蛤蟆趴腳背,不咬人但惡心人!我倒是無所謂,若不是這出,這個離譜謠言也傳不到我耳朵,但對你們不好。”
君臣的地位從來是不平等的。
二者間有緋聞,對君主至多批評兩句風流成性、放浪形骸,對臣子就刻薄得多。
不管臣子日後爬得多高、走得多遠、做了多少政績、賺了多少名聲,在桃色緋聞之下,光芒都會暗淡,甚至會將它們歸功於這段不正經的關係。底層庶民沒多少文化,他們不關心也無法理解超出他們認知的功績,但桃色緋聞不一樣,床笫之事誰不會?
床笫之事隱晦又不方便拿在大庭廣眾下議論,但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同時也是最簡單的,能帶來刺激的行為。自然也是最容易被理解的,他們散播謠言的同時也會獲得窺探隱秘的滿足和刺激,與人產生共鳴。
因此,“黃瓜”傳播力度才會那麼強。
一旦被黏上,撕都撕不下來。
她今日為何這般氣憤?
三分為自己,七分為帳下僚屬。
褚曜道:“為何要澄清?”
顧池幾人也跟著道:“既然越澄清就越澄清不了,那乾脆就不澄清了,讓他們拿出證據吧。拿不出證據就有意思了!主公雖未正式昭告天地開國,但也隻差那麼一步。他們汙蔑羞辱國主,夷三族都不算重罰,他們罪有應得。不過,想來他們沒人敢承認。”
聞言,沈棠也冷靜下來。
大腦飛速運轉,算盤打得飛起。
“你們這話有道理,剛才是我被憤怒衝昏頭腦,失了理智。”沈棠叉著腰在營帳來來回回地踱步,口中不忘喃喃自語,“雖說罪名足夠夷三族,但也不能真的將人夷光。但殺雞儆猴又沒有多少震懾力,活著的猴子背地裡還不知怎麼添油加醋。咱們若要討回這一口惡氣,還能讓他們主動閉嘴……對了,我想到辦法了!對對對!就這麼辦!”
沈棠越說眼睛越亮,那種目光仿佛看到無數的錢從四麵八方湧來,讓她心潮澎湃!
褚曜:“此前拒絕征辟出仕的世家不少,主公可以派人挨個兒上門申斥,以今日之事為由頭加以震懾,讓他們拿出證據。他們拿不出證據,這次謠言也就不攻自破。”
隻要腦子裡裝的不是屎尿屁,這一招下去,這些世家豪紳也該識相,乖乖出人!
秦禮的打算也雷同。
顧池也想開口聲援,當他聽到自家主公心聲,又默默將含在舌尖的話咽了回去。
果不其然——
沈棠搖頭否了這個提議。
“無晦,這不行的,我不解氣。”她眸光炯炯有神,光芒幾乎能跟金子的光澤相比,“燕州和乾州到處都需要錢和人,咱們公庫有點兒積蓄但也不經花,以後要花錢的地方還多了去了。咱們要想著開源節流,能省的地方要省,能賺錢的地方要努力去摳!”
看在錢的份上,沈棠笑得比花兒還燦爛,略有些激動地搓搓手:“無晦的辦法確實能讓他們閉嘴,但隻能讓他們閉上臉上的嘴,閉不上心裡的嘴!必須要給他們一個深刻的教訓,讓他們一想起來就肉疼那種!你看這樣行不行,咱們還是要派人挨家挨戶上門申斥,讓他們拿出證據。敲打一下,也要給一個甜棗。我想好了,讓他們積極捐錢!”
眾人:“……”
讓人積極捐錢,這是“甜棗”?
沈棠揚高聲音:“這怎麼不叫‘甜棗’了?我這是給了他們一個寶貴的,被庶民歌功頌德的機會啊!平常人哪有這個待遇?隻要他們捐出錢,用他們錢修建的路啊、樓啊、橋啊、河啊、堤壩啊……全部可以刻上他們的名字。不僅寫名,咱們還寫上錢!”
她從地上扒拉出一片竹片。
“例如,這張竹片就是石碑!”
“某年某月某日,某家出資多少錢!”
“出於對榜一大哥大姐的尊重,按照錢的數目排序,捐錢最多的,刻在榜首!你們想想啊,路過石碑的庶民看到,會不會讚揚他們家風高潔?後世子孫也會記得他們!”
錢邕腦子一時間繞不過來了。
話題怎麼一下子轉到讓世家捐錢上麵?
他嘀咕:“世家是身上有錢又不是腦子有病。名聲這種東西,他們未必多稀罕。”
更何況,通過捐錢給沈棠換取名聲的行為,怎麼看怎麼像是冤大頭!誰願意做啊?
錢邕此話一出,沈棠臉色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