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已過子初三刻。
距離新歲不足一刻鐘。
這間宅院占地麵積極其廣闊,府內燈火通明,珠寶爭輝,流光溢彩,可見主人財力雄厚。前主社無暇欣賞,一頭鑽入假山,洞口狹窄僅容一人通過,此處偏僻寂靜,宴廳傳來的絲竹管弦之聲由清晰轉為模糊。
他準備從看守薄弱的偏門離開。
行至假山深處,他似有所感地停下腳步,袖中右手悄悄按上劍柄,眼珠子不斷左右移動,高度警惕。又過數息,見周遭並無異動,才遲疑著將手鬆開:“是我多疑?”
“主社剛剛不是說去如廁嗎?怎麼跑這兒了?莫非是人生地不熟,迷路了?”
不屬於自己的哂笑鑽入耳膜。
語調含笑,卻無暖意。
前主社遍體生寒,猛地抬頭看向發聲方向,隻見本該空無一人的假山正坐著個姿態慵懶的青年。青年生了雙相較於男性而言過於圓潤幼態的眼,讓外表多添幾分少年氣。一襲純黑儒衫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襯得膚色極白。他不是席間任何一個參會者!
陌生人是怎麼混進來的?
不,他不是陌生人。
前主社猜測:“祈元良?”
青年波瀾不驚道:“主社好眼力!”
前主社一聽這話轉身就跑,倒不是他不想用言靈,而是他剛才想用的時候發現附近被人做了手腳,用不出來。他用不出來,青年也用不出來,雙方也算勢均力……
大腿驀地一疼。
一截劍鋒從後往前穿透衣擺。
後頸被一隻溫度偏低的大手掐住。
砰的一聲悶響。
半邊臉頰撞上崎嶇冰冷的假山石壁。
他不顧臉上的刺痛,憤聲叫道:“祈元良,你不要太過猖狂!你現在殺了我,你當外頭那些人都是傻的?他們能猜不到是你乾的嗎?你想要的主社之位已經到手,還有什麼不滿足?趕儘殺絕對你有什麼好處?”
青年湊近了他的耳畔,噴出的氣息都比正常人低些,笑容竟有幾分猙獰:“主社,這不叫‘趕儘殺絕’,這叫‘永除後患’、‘斬草除根’!要怪就怪你太過自大!”
前主社咬牙,低吼著威脅。
“你不怕親眷被屠殺乾淨?”
他看不到身後青年眸中的玩味色彩。
“我的親眷?”
前主社心中添了底氣,疾言厲色道:“裴丞,你今日若殺老夫,明日便等著替你裴家上下收屍,包括你外嫁的姊妹全家!”
這個裴丞就是祈元良的真實身份。
出身市井,生父是惡棍,生母以收荒為生,家中有姊妹兄弟六人,僅有裴丞混出了頭,因資質出眾而被高門大戶買做書童。隻是不改骨子裡的惡行,為了彌補出身短板而竊取“祈善”的身份。彼時祈氏衰落,人丁凋零,“祈善”因戕害同窗而被流放。
正好是裴丞下手的絕佳機會。
他取代“祈善”這事兒,無人知曉。
以祈氏如今的情況很難發現真相,即便發現了真相也無法為“祈善”伸冤。
裴丞瞞得過外人,但瞞不了眾神會。他加入第一天就被查了個底朝天,隻是眾神會隻看能力不看出身。按照內部規矩,社員消息屬於絕密,隻有主社能看到全部內容。
“……你確實謹慎,但世上沒不透風的牆。你為了接濟裴家父母姊妹兄弟,一筆錢轉了十幾手,多麼煞費苦心,架不住你那個不成器的爹嘴巴不嚴……哈,沒想到冷心冷血至此的‘惡謀’,居然也有軟肋,藏得挺好啊。你不妨猜一猜,他們現在在哪兒?那是一個你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你……”
剩下的話沒有說完,喉頭刺痛傳來。
鮮血順著傷口將青年右手打濕。
他眼神漠然地用力往水平劃過去。
前主社痛苦捂著脖子倒地,呼吸困難讓他臉色迅速變成豬肝色,另一隻手扒著地麵不斷想要逃離。青年慈悲,又拔劍洞穿他心臟,劍鋒破開要害,讓前主社徹底解脫。
青年無視腳下淌了一地的血泊,坐在前主社屍體旁邊,閒談:“我聽人說,人最後消散的是聽覺,所以,你雖然死了,但仍能聽到我的聲音。我想告訴你的是——”
“咳咳咳!”
熟悉的咳嗽聲從身後傳來。
青年扭過頭,看著鬼鬼祟祟的沈棠。
“反派死於話多,有些秘密就算是屍體也不要說,鬼知道他們會不會借屍還魂?”很多話本都是這個套路啊,反派話太多,主角重生之後掌握先機,去找反派報仇。
青年垂眸:“那不就死不瞑目了?”
沈棠看著屍體:“鬼嘛,難得糊塗。”
青年將長劍歸於劍鞘。
起身,又彎腰抓住前主社的衣領。
沈棠正靠在石壁仔細盯著青年的臉。
她笑著調侃道:“元良,我發現你還挺會捏臉的。每一張麵孔都很有辨識度。”
青年顯然不想搭理沈棠,但沈棠去搭理他就行:“你什麼時候又叫‘裴丞’了?眾神會還誤會裴丞就是你真正的身份?”
青年,也就是祈善經不住她的騷擾。
開口解釋:“除了裴丞,類似身份還有十幾個,全都是死我手裡的……嗬。祈氏上下隻剩老弱病殘,總不能讓人盯上。為保萬無一失,自然要安排幾個替死鬼當後手。”
外界怎麼查也不可能都查出來。
即便查出來了,也分不清其中真假。
裴丞這個身份也是祈善苦心經營過的。
惡棍父親,收荒母親,跟譚曲祖籍同一個鎮。他安排的所謂“真實身份”,無一例外都出身市井底層。他將“祈善”和“譚曲”的真實信息全部打散,刪刪減減。
最後,各自湊成十幾個不同的身份。
外會瘋傳的消息也是他故意散播出去。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
誰又能分得清楚呢?
沈棠吐槽:“……你也不怕切錯號。”
不僅瘋狂創建小號,還到處盜彆人的號栽贓嫁禍。一個人玩這麼多號也不怕玩不過來。最神奇的是,他還遊刃有餘,沈棠都眼紅了——玩遊戲的,誰不羨慕無限皮膚!
祈善繼續拖著前主社屍體。
地上留下長長一道血痕。
“你準備拋屍拋到哪裡?”
“茅坑。”
“還真準備讓他‘如廁,陷而卒’?”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說出口的話就要做到。
沈棠:“……倒也不必如此守諾。”
最後還是沈棠幫忙扛著屍體丟去拋屍,不愧是大戶人家,茅坑屋子用了極多香草遮蓋氣味。將屍體丟進去,沈棠捏著鼻子出來:“元良,我很好奇你跟他有多大仇?”
祈善又換了一張侍女的臉。
身材可比沈棠婀娜窈窕多了。
“結了仇,不殺留著清明祭祖?”祈·侍女·善用最甜膩的聲音說最冰冷的話語,“要說怎麼結仇……他當年曾為辛國效力,包庇過晏城,又跟北漠有不淺的利益糾葛。”
沈棠立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