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善嗆人是有一套的,那名官員憋青了一張臉,心中暗道祈相怎麼不分好賴:“雖說如此,但祈相這般作為,坊間市井盛傳流言對你不利,也有損王庭百官名聲……”
哪怕大家夥兒都知道祈善家底豐厚,養貓多年沒花一分民脂民膏,為官數載,一向聞風奏事的禦史台也沒能抓到他實質性把柄,膝下僅有一女,唯一的愛好就是養貓,屬於百官之中的清流人物,但“好名聲”不是“問心無愧”、“坦蕩磊落”就能維係的。
好名聲不等於好官。
前朝多少貪官汙吏在吃牢飯之前,名聲極佳?名聲是經營的,而祈相此舉在砸鍋。重要的不是他怎麼做,而是庶民怎麼想。
跟他們講道理是講不通的。
祈善道:“本相會在意這個?”
他養貓而已,又不是養三妻四妾?
不去盯著那些後院妻妾成群的,盯著他一個愛養貓的孤家寡人?祈善性情如此,他可以委屈自己,但絕對不能委屈自己的貓。隻要他養貓的錢來路乾淨,管他怎麼養貓?
吃瓜的百官:“……”
同朝第五載了,第一次看到祈相耍賴。
照他們說,這事兒都是小事。
百官以為自己就是看熱鬨的吃瓜群眾,萬萬沒想到他們是路過還挨了巴掌的狗。見禦史台禦史不依不饒,祈善冷笑道:“此前偶聞一同僚後宅女眷頗多,以前世道混亂,娶妻納妾多少個也無人在意。如今乾坤重塑,有些事情,是不是也該照著章程走呢?”
“說句難聽的,本官養隻貓才多少錢?但養一房嬌妻美妾,每月的月例,身邊伺候仆從的開銷,四季新衣,胭脂水粉,三餐嚼用,試問哪一項不比養貓更加奢靡?倘若本相養貓都遭受民間詬病撻伐,袞袞諸公還有幾個皮肉尚在的?”祈善的視線猶如尖刀,一一掠過在場官員,有人巋然不動,有人心虛莫名,但無一例外都在內心罵罵咧咧。
跟養人相比,養貓的成本確實不高。
祈善又道:“再說了,本相以微末俸祿,不僅養了貓,還養了九十八個棄嬰。”
那個頭鐵禦史糾正:“一百一十八個。”
祈善:“……何時又多了二十個?”
禦史和吃瓜百官:“……”
祈善略微一想,便知道多出來的二十個女嬰從何而來,多半是君巧從坤州行醫帶回來的。父女倆重聚時間太短,還未來得及聊到這個話題。不過,這不重要,九十八個棄嬰和一百一十八個棄嬰也沒什麼區彆。作為眾神會在西北大區的主社,貪汙億點點很正常的。
說著又想起一事兒。
“你怎麼知道如此清楚?”
好家夥,這小子不會盯著他家參吧?
那名禦史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這事兒到最後也是不了了之了。
沈棠自然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說祈善什麼,她跟素商也有感情的,也沒有說禦史台這邊小題大做,言官不瘋一點,戴著誰咬誰,認真督查百官,隻會滋生愈來愈多蛀蟲。
不過,她下朝後讓人去市井轉了一圈。
僅是半天功夫,庶民議論的話題就變成了祈善養了一百一十八號棄嬰,每個棄嬰都是祈善之女,祈妙親自接生救回來的。這麼多孩子,祈相二話不說全都養了,大善人!
起初庶民都不相信此事是真。
哪有這麼多棄嬰讓他養?
待聽聞棄嬰清一色都是女嬰,不少人沉默了,因為他們知道這事兒是真的。他們一般就養兩三個,大的帶小的,還能幫家中乾家務,數量再多就不劃算了。儘管在如今的康國,女性也能修煉,也給適齡女丁分田,讓女兒一樣有機會成為一個家庭的頂梁柱。
但庶民又不知道怎麼看資質。
在女嬰長成前的投資都要承擔風險。
每個女嬰對於他們而言都是豪賭。
資質這點,男嬰女嬰概率等同。
在同等條件下,男嬰長大之後沒有修煉資質,也能成為家庭勞力,反觀女嬰在這點就差一線,養女嬰的收益比男嬰小點,但風險更高。民間棄養女嬰之風雖有遏製,但並未徹底杜絕乾淨。祈妙是女醫,專門給婦人看診接生,確實能機會收養這麼多女嬰……
自然,也有心思陰暗之人。
“爾等愚民如此天真,這天底下有什麼幾個官是好的?誰知道他養這些女嬰,是為了積德行善,還是為了日後給自己謀利?這些女嬰長大成人之後,用處可多著呢——”
“這能有什麼用處?”
自詡聰明之人僅是哂笑,不解釋。
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見:“但我怎麼聽說,那間善堂並不禁止女嬰生父母來認親?”
若祈相彆有用心,特地設這一條作甚?
真存陰暗心思,肯定要買斷關係以絕後患,特地設立這條規矩,不擺明了告訴這些棄養女嬰的父母,這孩子隻是暫時替你們養著幾年,你們若願意要回去,孩子也願意跟你們走,你們隨時都能跟孩子一家團聚?
這話將一些陰謀論扼殺在了萌芽狀態。
還有好事者專門去城外善堂求證。
此地果真收養被拋棄的女嬰,也不禁止父母認回親骨肉,但有前提,孩子願意走。這事兒一鬨,最大的反饋就是善堂門口的女孩兒多了。有些還是深夜時分偷偷丟來的。
有幾個孩子身上連個繈褓都沒有,渾身光溜溜的,被發現的時候已經爬上了蟻蟲。慶幸孩子哭聲夠大,驚醒了值夜的仆婦。
“唉,真是挨千刀的……”
仆婦將孩子身上的蟲子輕輕拂去。
脫下身上的外衫將孩子裹住。
“棄養便棄養了,怎得連一身衣裳都吝嗇給孩子?真是畜生,想讓家長給養孩子,盼著瓜熟蒂落那一日跳出來摘果子吃,也不想想自己有無這份本事!”另一個仆婦打著燈過來,一看這架勢便都明白,氣惱地咒罵幾聲,跟著又無奈沉沉歎氣,目光憐憫道,“光這兩日就收了二十二個孩子了,這些人怎麼管生不管養的?真是可憐的娃兒,讓阿嬤抱抱。”
“杜鵑之流!”
估計是聽到坊市說祈相的善堂養女嬰,便都存了占便宜的心思。不管女嬰日後是有資質成材了,還是沒有資質被養大,他們都不虧。孩子小的時候最難帶,長到五六歲就能幫家裡乾農活,帶更小的姊妹兄弟,橫豎他們都不虧。甚至還有兩個拋棄男嬰的。
女嬰都養了,男嬰不更該養?
善堂的做法是報官。
找得到男嬰父母就送回去。
找不到就送到其他的官方善堂養著。
被送來的孩子也不是都康健,有些病懨懨的,麵黃肌瘦,骨瘦如柴,偏偏腹大如孕,一看便知蟲病嚴重,吃下醫署開的打蟲藥,拉出來許多長蟲,仔細照顧才沒夭折。
祈妙聽到消息,麵色發愁。
“阿父,這該如何是好?”
此風若不遏製,善堂難以為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