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字威力猶如一滴水掉進熱油鍋。
與之不同的是,後者是滾燙油花四散飛濺,前者是瞬間落針可聞!這種安靜隻是維持了極短時間,便有暴脾氣挺身而出:“國師這話是什麼意思?嘲諷吾等烏合之眾?”
說話間隱含幾分威脅。
他也知道這個國師邪門又實力高強,但不意味著對方可以貼臉嘲諷,將他們的尊嚴踩在腳下折辱。若是今日悶不吭聲,忍了這句“烏合之眾”的羞辱,還有何顏麵立足?
被稱之為國師的男人不懼反笑。
“爾等連‘烏合之眾’是什麼意思都不懂?還需要老夫親自給你們解釋?”男人發色銀白,聲音蒼老如八十老叟,卻生了張極其年輕的臉,僅從外貌判斷不過二十五六。
此話一出進一步激發對方的怒氣。
“老、老匹夫欺人太甚!”
他氣得說話都哆嗦了。
在怒氣促使下,他刷得拔出了佩劍,劍鋒直指國師,鐵青著臉大喝道:“不管你是什麼人,今日之辱唯鮮血能洗清。你敢不敢?”
說完環顧四下,視線掃過吳賢。
見自己和家族忠心耿耿效忠多年的主上,此刻隻是旁觀,絲毫沒有阻攔或者安撫的意思,一顆心瞬間沉底,如墜冰窖,哇涼哇涼。
他驀地共情了當年的趙奉和秦禮。
想來他們那日也是這般寒心。
他壓抑著忿火,再問:“敢不敢?”
吳賢這時才喝斷這場鬨劇,上前一把打落他的劍,卻隻是警告自己,對國師一句重話也沒有。此刻,他腦中似乎有一根弦啪得斷了。顧不上吳賢是國主,當麵摔了劍鞘。
他直接拂袖而去。
其他人麵麵相覷之下,也接連告退。
他們對吳賢的不滿也達到頂峰,但還不能跟人直接撕破臉,畢竟他們還指望吳賢派兵將天海打回來,拯救岌岌可危的祖墳。有出頭鳥替他們表明了立場,也算達成目的。
至於矛盾這麼大,為何不乾脆降了康國?
“沒想到吳昭德如此教人寒心……”
“倒不如降了沈幼梨!”
趙奉總不能還好意思動他們祖墳。
有人冷不丁說了這句話,卻無人附和。
“降沈幼梨?怎麼降?且不說趙奉和秦禮與我等有仇,人家會不會信,即便他們不計前嫌,吾等就能舍王都親眷和宗族親人?以吳昭德如今的心胸氣量,吾等前腳降了,他後腳就敢將人屠了殺雞儆猴!”這也是牽製他們的一大原因,誰身後沒有一大家子?
若他們都是沈幼梨帳下那些光棍漢,一堆人湊不出一對爹娘,他們也能乾脆利落,說走就走。偏偏他們不是,不僅不是孤孑一身,作為家中頂梁柱還要顧及家人的處境。
當年的秦禮和趙奉不也因為老弱婦孺才一忍再忍?將人全部安頓好了才敢攤開說?
寥寥幾句成功打消了他們的念頭。
眾人還未商議出結果,一則噩耗傳來。
帳外吵嚷不斷,隱約說是誰畏罪自殺了。
“外頭吵吵嚷嚷什麼?”
親信急忙上前:“家長,大事不好。”
剛剛與國師起衝突的人死了,服侍的人進去送水才發現鮮血淌一地。幾人聞言,匆匆忙趕過去。他們到的時候,不少同僚聞訊趕來,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底驚懼與憤怒。
什麼畏罪自殺?
怎麼可能是畏罪自殺?
哪有人畏罪自殺,劍鋒捅穿脖頸推到了劍格位置?從定格在屍體上的表情也能推測他不是自殺,而是被殺!如此明顯,卻用輕飄飄“畏罪自儘”四個字蓋棺定論?不服!
他們的不服都被吳賢一力壓了下來。
國師對此隻是嗤之以鼻。
“無趣得很啊,如今這些人絲毫沒有吾等當年膽魄,更無那股血性。如此奇恥大辱還能忍下來,注定不是能成器的。”帳內,國師獨自一人坐在棋盤前,抬指一勾,指尖凝聚一團白霧,眨眼又凝實,化成一枚如白玉般晶瑩的“棋子”。啪一聲,清脆落下。
國師對麵的位置空無一人。
緊跟著發生了極其詭譎的一幕。
對麵空氣陡然出現一團黑霧,化作黑子落下。棋盤上的黑子隨著畫龍點睛的一步落下,化作黑龍絞殺白子,來勢洶洶。國師對此絲毫不急,再落下一顆。儘顯頹勢的白子仿佛被注入強心針,士氣爆發,衝大軍壓境的黑子發起猛烈對抗,黑白二龍纏鬥不止。
隨著一顆顆棋子落下,雙方互有往來。
直到黑子一個失誤,倏忽後方陷入死局。
國師拂袖,棋盤上的黑子白子化作天地之氣散去:“……若是當年,吳昭德之流不過草芥瓦礫。隻可恨,主上遭了毒手飲恨,往後人間讓這些上不得台麵的鳩占鵲巢。”
他站在原地平複了一會兒心情。
大步流星走出帳外。
帳內空無一人。
吳賢邀戰沈棠至圩峽附近一處古戰場。
“圩峽古戰場?”
沈棠隱約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快速翻看記憶才想起來,自己曾在一卷遊記殘卷上看過這個小地方。據聞此地植被茂密,地勢崎嶇,撰寫遊記的作者意外路過。那日雨後初晴,山中出現七道彩虹奇觀。
作者深感奇異,便登山涉水。
回來就寫下了這卷見聞。
不過——
“不是說圩峽地勢崎嶇嗎?”她看到邀戰帖子還以為吳賢在此地埋伏自己,結果率兵靠近,斥候傳回消息,圩峽附近是大片平坦土地。痛心疾首道,“那本遊記騙人!”
顧池問她:“遊記什麼時候寫的?”
沈棠哪裡知道啊。
那卷遊記是她意外淘換的。
顧池道:“圩峽都叫古戰場了,地勢有變化不是正常?打仗前,地勢確實崎嶇。”
遊記估計是戰前寫的。
沈棠:“……”
是她忘了,這年代的戰爭可以將山地丘陵夷為大平原,輿圖幾年就要更新迭代,哪有一塊地方能保持不變?圩峽這塊地也不例外。
是自己錯怪遊記作者了。
圩峽這塊地方名義上歸屬於高國,但沒什麼人口,高國也幾乎不管,隻因這地方土地嚴重貧瘠,作物極難生長,產量比其他地方低了不止一倍。高國的稅不算輕,一戶人家辛勞一年還不夠納稅,更彆說養活。在圩峽活不下去,絕大部分青壯都遷去了彆處。
留下來的僅有寥寥兩三千老弱。
沈棠簡單翻閱著調查情報。
“不對啊,圩峽土地如此貧瘠,遊記上怎麼寫植被茂密?”在這個勢力割據,戰爭頻繁,記錄文獻大量丟失的年代,即便是前人隨手寫下的遊記,也具備一定的參考性。
“據說是因為那場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