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清明時節早已過去,彆的墓前隻餘些許未紙錢餘燼,而蕭家祖墳前,則是火光四散,紙錢燒得正旺。
蕭淮端身跪在墓前,火焰忽高忽低,明明暗暗,映在那沉肅的麵龐上。給那如深淵的眸中,也染上了些許灼熱的溫度。
他一手拿著一張薄薄的紙錢,一張又一張的添進那劈啪作響的火焰中,動作緩慢,似乎生怕手中的紙錢燒完了一般。
已是傍晚,金烏墜至西山,天邊最後一縷霞光也被黑暗侵襲吞噬,白晝搖搖欲墜,還在做著最後的掙紮。天地之間,仿佛隻餘那一叢火苗的光芒。
一時寂靜。
良久之後,蕭淮才微不可查地輕歎一聲,低低喚了一聲:“爹,娘。”
風吹樹動,嘩嘩作響,身前的火苗也晃了晃身子,仿佛在回應他的話。
火苗險些灼了他的前襟,蕭淮非但不躲,反而輕輕笑出了聲:“爹娘,孩兒不孝,未能在清明節來看看您。好在現在也不算晚,您二老莫怪。”
他頓了頓,又開始慢慢講述:“兒子今年去了一趟京城。您二老是不是沒出過西州城啊?”
“京城有什麼不一樣啊?跟西州好像有很多的不同,但跟西州,好像也沒什麼不同。”
“倒是可惜了,要不然兒子還能帶您去看看?”
“但是爹一向不喜出門,就算有機會,估計爹也不願意離開吧?”
他慢慢悠悠說著,一點一點,從去京城的目的,一路上的見聞,到在京城經曆的各種細小的事,娓娓道來,自己說得不嫌累,也不嫌蕭父蕭母聽得煩。
他說了許久,終於慢慢停了下來。
天色已經黑透了,周圍的天空一片死寂,隻餘火光前的那一抹鮮活。
他撿起一根樹枝扒了扒火堆,低垂著頭,睫毛微斂,輕輕說了一句:“爹,娘,兒子有心上人了。”
火堆“嗤嗤”作響,蕭淮嘴角勾了勾,襯著那明亮的火光,顯得那張淩厲的麵上格外柔和。
“蕭肆總說兒子老大不小了,該成親了,總不能一直拖下去,兒子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如今兒子有喜歡的人了,您二老也可以放心了……隻不過兒子喜歡的人,有些特殊。”
“但您一向疼愛兒子,想來也能理解兒子……她是個很好的人,您要是還在,肯定也會喜歡她的。”
“她是個很好的人,隻是活得太過小心謹慎,身子又不好……兒子心疼。”
“您二老在天之靈,也看著您兒媳婦兒一些,保佑她身體平安、康健。”
“……”
蕭淮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講他和宋晏儲是如何認識的,說他們之間的一些細小往事,最後他愉悅的笑了一聲,輕聲道:
“隻不過她人現在在京城,您一時半會當是看不著了……等以後有機會,兒子帶她來見見您,到時候您二老可不能的甩臉色。”
火焰又晃了晃,火舌猛地朝他身上一撲,好像在憤怒的責怪著什麼。蕭淮神情柔和,隻道了一句:
“爹,娘,兒子現在很好,您放心。”
火焰在他身邊輕輕搖曳,好像母親溫柔的大手,溫暖了整個寒夜。
最後一張紙錢緩緩飄進火焰的胸懷中,慢慢融入進去。就好像遠行的遊子,終於投入了母親的懷抱。
火光慢慢變得暗淡。
蕭淮跪在墓前,垂眸看著那火焰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至最後一張紙錢燃燒殆儘,化作一堆灰燼,與足下的土地融為一體。
遠方的腳步聲踩在落葉上,匆忙又清晰,驚擾了這一時的寧靜。手下急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將軍,上鉤了!”
蕭淮回過頭,神色間已經沒有了方才的脆弱與柔和,取而代之的是滿腔淩厲的殺意。
最後一絲星火熄滅,此方的天地也終陷入了昏暗,凜冽的寒意透過火光的屏障撲麵而來。
風乍起,細碎的灰燼紛紛揚揚,纏繞在蕭淮的手上。
蕭淮動作一頓,回頭看了一眼,眼底的溫度柔了柔,轉而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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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內,獵場中猛獸的出現引得皇帝震怒,命人查探個究竟。而作為這件事的受害者,對於“代受其罪”的費青渟和費家,皇帝也表現出了極為溫和的態度,在費青渟養傷期間,一應補品珍寶如流水般送了過去。可費家眾人麵對這種情況,非但不喜,心中反而有些忐忑。
原因隻在於,隨行而來的大多數太醫,對於費青渟的傷勢,都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明白。再仔細追問下去,也隻會說不會大郎君不會有性命之憂。
不會有性命之憂?那彆的呢?
太醫不肯說,皇帝又是一副愧疚至極的模樣,天南地北地珍寶源源不斷的送過去。可越是這樣費鄂就越是心慌,心裡已經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又是一次太醫換藥,費鄂死死地抓著太醫的手顫著聲問:“敢問太醫,我孫兒的傷……到底怎麼樣?”
那太醫支支吾吾,費鄂直接道:“不論如何也該讓老夫心裡有個準備!青渟是我的長孫,他的病情,老夫總該知情啊!”
費鄂動之以情,那太醫吃一半上,終究是隱晦開了口:“大郎君雖說並無性命之憂,但此番傷了筋骨,日後怕是……”他搖了搖頭,低低歎了一聲。
費鄂大受打擊,身子差點沒站穩,許久之後他才艱澀開口:“那……日後可還能同常人一般?”
太醫看了他一眼,片刻後搖了搖頭:“難啊!”
費鄂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那太醫說了此話也不敢久留,行了一禮便退了下去。
費鄂踉蹌了幾步,慢慢轉頭看向床榻上的長孫,眸中一派晦澀複雜。
身邊的小廝小心攙扶著他:“老爺子……”
費鄂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