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院子尤為清淨。
樹下男子穿著井天藍紵絲直裰,嘴角邊微含笑容“鍋裡水燒開了,先放魚還是先放筍,娘子可否指點一下?”
菱姑眼波閒閒的漾過去,曼聲道“一把年紀的人了,連個魚湯都不會煮,笨手笨腳的。”
他慢慢湊到她臉頰,低聲下氣的道“嗯,娘子責備得是。”說完,順勢在她唇畔蜻蜓點水。
須臾,菱姑下意識偏頭一看,隻見窗子裡的人兒似是坐在榻上,一雙杏眼睜得又大又圓,直直的望向這邊。
她神情裡頓顯羞赧之色,使勁把他一推,扭身往庖屋去了。
日影偏斜,李昀山賣完菌菇回來,還帶了一袋麥芽糖,和一袋無花果乾。
“菱姑和楠舅舅成婚了嗎?”李荷一見他就問。
“荷兒連這個都忘了?”李昀山目露憂色,抬手摸她的額頭,“也沒發燒發熱的……”
“爹爹跟我說說嘛。”
“去年的事了,就在這院子裡頭擺了喜宴。”他不免笑了聲,“你當時抱著石榴酒壇子不撒手,非要再喝一碗才肯罷休,把你娘親都給氣著了。”
“唔,怎的一直沒見著焱舅舅?”
“阿焱與阿釗都在瑤城呢,上回來信說,找了一份更好的營生,我也許久沒見他們了。”
李荷聽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入夜,淡月斜掛。李荷提著一盞紙燈籠,白生生的小臉一半沒在光裡,一半陷在陰影中。她緩緩踩過斑駁陸離的樹影,悄無聲息走到一間屋子門口。
想來應是仲夏之夜,卻實在靜得異常,連蟲鳴聲都沒有。
她深吸幾口氣,鎮定情緒,伸手推開了門。
裡頭供著一尊藥師佛像,觀之法相莊嚴,雙目含著悲憫眾生之意,案上擺放的有香燭、清水、供果等等。
李荷靜默了許久。
為什麼許多事情與她記憶裡的不一樣?難道,她現在身處夢中?心頭的懷疑一旦滋生,便有如野草般,瘋狂生長著。
正當此時,一縷悠遠卻又錚然的琴音忽而傳入她的耳中。刹那間,一些曾經深深刻在她生命中,又不知何時遺失的吉光片羽,驟然從她腦海裡顯現出來。
“門規第一條,不許飲酒。”那聲音戛玉敲冰似的,令她陡然一怔。
“師兄,我想起來了……”她喃喃說道。
整個小鎮浸泡在濃稠的夜色裡。微弱月光下,李荷沿著青石板路輕靈的跑過,滿臉儘是驚惶失措“師兄,你在哪兒?!”
街巷空蕩蕩的,連一絲回音也無,靜得可怕。
對了,她是修行人,可以禦風而行。
李荷沉下心來,默念心法,運足靈力,倏然淩空飛起。在離開這座鎮子前,她再度回望一眼,湧起思緒萬千,經久不息。
東方欲曉,朝陽初生。整座山脈漸漸被染上了幾分朦朧的淡金色,乍然遠眺,景色極美。
李荷歸心似箭,提著一口氣直接掠到了山洞前,清聲喚道“師兄,我回來了!”
山風輕拂,隻有旁邊南燭葉沙沙作響的聲音。她進去尋了一圈,沒見著人。
趕了一夜的路,稍顯乏累,她索性倚在洞口等他。
不知過了多久,一片豔色的衣角垂在李荷麵前,她倏地抬起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