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往事,碧蕪垂首眸光微黯。
“姑娘?”銀鉤見她久久不應聲,以為是自己哪裡惹了碧蕪不喜,膽戰心驚道,“銀鉤若哪裡做得不好,姑娘責罵便是,奴婢一定改。”
碧蕪回過神,看向鏡中站在她身側眸光顫顫的小姑娘,仿若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她搖搖頭,柔聲道:“沒有,我隻是不喜脂粉,抹在臉上怪不舒服的,你們替我挽個發就好,不必太麻煩。”
說罷,她又對著銅鏡深深看了一眼。
其實也算不上是不喜,隻是總聯想起一些傷人的回憶,心下難免有幾分膈應。
因著前世破了相,她在人前從來低聲下氣,不敢高語,施禮時也總將頭埋得低低的,以防這張可怖的臉衝撞了宮中的貴人。
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勇氣仔細去看,因而從前她的屋子裡始終沒有銅鏡,也不願去擺弄什麼胭脂水粉。
除卻有一次,她的旭兒忽而將進貢的上好脂粉贈予她,她不知怎的心血來潮,讓東宮的一個小宮女給自己上了妝。
那小宮女未入宮前,家中便是開脂粉鋪子的,上妝的手法嫻熟巧妙,竟是將她麵上的疤暫且遮了去。
猶記那一日,東宮見著她的都目露驚歎,以為是新調來的宮人,待認出她來,紛紛誇讚不迭。
她雖未表現在麵上,可心下到底歡喜雀躍,畢竟天底下沒有不愛美的女子。
直到她在正殿中見到那個人,瞧見他盯著自己看時緊蹙的眉頭和寒沉的目光,她霎時如被當頭潑了一盆冰水般一顆心涼了個透。
她還記得他在離開東宮前,當著宮人的麵,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柳姑姑統領一眾東宮仆婢,自是要為表率,這般濃妝豔抹,未免失了體統,且……有礙觀瞻。”
他分明聲音平靜無波,可落在碧蕪耳中卻是冷厲如刀,刀刀直入心口。
他離開後,她藏起滿心屈辱折身回屋去了妝,從此再未碰過那些脂粉。
她知道她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畢竟每回召她,他總喜歡用背對的姿勢,從來不肯點燈,根本就是嫌棄她那張殘破的麵容,怕因此敗了興致。
縱然上了妝又如何,上了妝也是假的,且她永遠不可能變成他心底歡喜的那個人。
從回憶中脫離出來,碧蕪用指尖撥了撥妝奩裡的一盒胭脂,唇間泛起一絲自嘲的笑。
但幸好,她也不必再在乎他嫌不嫌棄,因這一世,他與她再不會有那樣的牽扯與糾纏。
銀鈴與銀鉤聞言都有些詫異,也不知她們這位新主子是如何想的,更不敢輕易揣摩。
這二姑娘回來的消息,一夜間便傳遍了整個安國公府,那日在花廳的奴婢也不知哪個漏了嘴,如今府裡都知道這位回來的二姑娘從前的十幾年過得貧苦。
貧苦人一朝富貴難免對這些珍寶錢銀更貪要些,可看她們這位新主子,卻是不大感興趣的模樣。
但既她不喜,她們也不再勸,按她的意思為她挽了發,簡單插了支白玉簪。
方才打理完,碧蕪便聽見主屋那廂的動靜,就知是她祖母起了。
她起身前去請安,蕭老夫人倒是有些驚訝,親昵拉著她的手在小榻上坐下,“怎的這麼早就起了,我老婆子年紀大了覺淺,你這不正是要貪睡的時候嘛,也不多睡一會兒,莫不是底下人伺候得不好?”
此言一出,站在碧蕪後頭的銀鉤銀鈴都不由得繃緊了身子。
“沒有,她們都伺候得很好,隻是孫女頭一日歸家,內心激動,便實在睡不著了。”碧蕪笑道。
“那便好。”
蕭老夫人神色慈祥地打量著碧蕪,換下了昨日的粗布麻衣,再換上這身綾衫羅裙,顯得愈發明豔動人了。
倒也是,她那長子和長媳模樣都不差,生下的孩子自然也顏色好,然下一刻,目光觸及她的發髻,蕭老夫人不由得蹙眉,“怎打扮的這般素淨,可是嫌棄祖母給你的首飾式樣太舊,趕明兒我讓人給你打幾副拿得出手的頭麵,可好?”
“祖母無需破費了。”碧蕪忙道,“孫女隨意慣了,這首飾雖好看,但戴在頭上到底太沉了些,還不若這樣輕便。”
“你這孩子。”蕭老夫人忍不住笑,“旁的姑娘,和你年歲相近的,哪個不是熱衷於裝扮自己,你偏就不在意,你是國公府的姑娘,幾副頭麵自然是要的,這該置辦的東西還多著呢,往後參宴或是進宮,都得穿戴不是。”
“進宮?”聽到這兩個字,碧蕪猛然一個激靈。
見碧蕪一副受驚嚇的模樣,蕭老夫人還以為是因她自小長在鄉野地方,一朝要入天子居住的皇城去,心下生怵,忙安慰她。
“莫怕,你母親自小是在太後娘娘膝下長大的,你回來的事非同小可,昨夜我便吩咐你哥哥早朝後將這個消息帶進宮去,想是要不了幾日,太後便會召見你……”
正說著,劉嬤嬤帶著幾個婢女進來,“老夫人,二姑娘,早膳備好了。”
聞得此言,蕭老夫人便拉起碧蕪,先去用了早膳。早膳罷,碧蕪本想再問兩句進宮的事,卻聽人來稟,說二夫人和大姑娘來了。
周氏和蕭毓盈被領進來後,先同蕭老夫人問了個安,其間,蕭毓盈兩次忍不住抬眼望,都被周氏一記眼刀嚇得收回了目光。
直到蕭老夫人道了聲起,她才敢光明正大地看向那個坐在她祖母身邊的姑娘。
果真如他們所說,這人和她幼年記憶裡大伯母的模樣實在太像。
玉軟花柔,美得脫俗。
瞥見蕭老夫人牢牢握著這姑娘的手,蕭毓盈不由得想起母親昨夜對她說的話,心下一酸,嘴角也跟著耷拉了下來。
“怎的了,盈兒,傻站著做什麼,還不來見見你妹妹。”
蕭老夫人發了話,蕭毓盈隻得不情不願地上前,喚了一聲“毓寧妹妹”。
“叫什麼毓寧妹妹。”蕭老夫人道,“你從前不都喚小五,怎的,都忘記了?”
蕭毓盈暗暗扁了扁嘴,似有些不大高興。
碧蕪站起身解圍,“大姐姐與我許久不見,難免生疏,何況那時我們都小,忘了也是正常。”
“倒也是了。”蕭老夫人拉過蕭毓盈,和碧蕪的手攏在一塊兒,“雖分開多年,但都是自家姊妹,相處一陣,感情自然也就好了。”
碧蕪聞言衝蕭毓盈笑了笑,對她這番示好,蕭毓盈卻隻敷衍地勾了勾唇角,並不是很願理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