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侍妾在長公主府溺死的事兒方才傳出去那會兒,在京城中鬨得可謂沸沸揚揚,再加上譽王大張旗鼓調查此事,夏侍妾的死很快成了許多人茶餘飯後的話題,甚至不少人在猜,夏侍妾究竟是怎麼死的。
但很快,隨著夏侍妾下葬,譽王停止調查,也漸漸無人再繼續關注此事。
原本還算熱鬨的菡萏院也變得空空蕩蕩,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夏侍妾的存在。
隻有她幫碧蕪繡的那件小衣裳常是讓碧蕪想起她來。
瑟瑟秋日轉眼而過,天兒愈發地冷了,碧蕪本就畏寒,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要穿得暖些。
才不過十月初,碧蕪便命人在屋內點了暖爐,如今她身子笨重地厲害,連起夜都極其不便,需要人幫忙起身,她原想著讓銀鈴銀鉤輪換著在內屋值夜,誰知最後卻是譽王主動提議說今後這段日子,每夜都會陪著她。
他是在用膳時說的這話,錢嬤嬤和屋內的其他婢女都聽見了。
錢嬤嬤高興得緊,還一個勁兒在她麵前道說譽王終於是醒過神來,知曉孰輕孰重了,如今夏侍妾死了,府裡也沒了勾引譽王的人,她需得好好抓住機會,讓譽王瞧瞧她十月懷胎有多麼不易,好讓他心中有愧,對她多疼愛幾分。
聽著這些話,碧蕪頗有些哭笑不得,可譽王既得這般說了,她也不能推卻,畢竟他們可是“夫妻”,夫君要同妻子一道睡,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而且,夜裡有一人照顧她也是好的,如今她大著肚子,銀鈴銀鉤要扶她起來,都需費好大的勁,男人的氣力總是比女子大著。
況且他們也不睡在一個榻上,頂多睡在一個屋裡,有何乾係。
碧蕪剛開始確實是這般想的,但後來事情便不是這樣發展的了,譽王陪了她幾夜,原都好好的,可後來不知怎的,碧蕪夜裡醒來,怎都喊不醒譽王,正欲自己努力坐起身,才見譽王蘇醒,從小榻那廂走過來幫她。
如此幾回,譽王便同她商量,說他睡得沉,也不一定回回叫得醒,不若睡在她身側,她欲起夜,推一推他便好,豈不是更方便些。
碧蕪見他神色認真,說的也是在理,何況她這般大的肚子,他也對她做不了什麼,再說了,他們也不是頭一遭同床共枕,有什麼好羞的,到底腹中的孩子要緊,便答應下了。
當然,如今的她並不曉得,今後她會因為自己這草率的一點頭而後悔萬分。
腹中孩子近九個月時,孟太醫來問診,碧蕪便讓他幫著開些安胎的藥材,再同太後稟告說,她因先前看到了夏侍妾的死狀,受了些驚嚇,夜裡常是夢魘,還有了見紅的症狀,再加上她身子弱,將來隻怕有早產的可能。
孟昭明何其聰明的人,聞言立刻會意,依碧蕪的意思,一一向太後稟了。
有了孟太醫這話,將來即便她“早產”,也算有了像樣的理由。
碧蕪日日在屋內閒得無趣,將旭兒從內到外的衣裳做了好幾身。
如今她肚子大了,也不必遮掩,蕭老夫人、蕭毓盈和趙如繡常是來看她。
蕭毓盈的親事已然定下了,但因唐編修那廂為了讓蕭毓盈過得更好些,特意用多年攢下的積蓄買了個更大點的宅子,宅子要修葺裝點,故而婚期定的有些晚,在明年年後。
而趙如繡入東宮的日子則就在這幾日了,和碧蕪臨產的日子差得不多。
碧蕪最擔心的,便是這段日子了。
因前世,趙如繡就是在這段日子死的。
聽聞,她在成為太子妃的前幾日,刻意遣開仆婢,在自己的閨房中,懸梁自縊了。
當初,外頭並無人曉得趙如繡自縊的緣由,直到譽王登基,碧蕪跟著旭兒入了東宮後,才在某年的中秋夜,在一個醉酒的老宮女口中,得知那天白日,趙如繡曾去了太子寢殿,也不知看到了什麼,出來時渾渾噩噩,一直喃喃地說著什麼“騙子”,當夜便沒了。
碧蕪猜想,趙如繡或是在太子寢殿瞧見了他與肖貴人私通的證物,絕望之下才選擇了了斷。
這一世,碧蕪阻止不了趙如繡嫁給太子,也阻止不了太子與肖貴人私通,她能做的隻要讓趙如繡自己想通,她的命是她自己的,不該與一個男人相係,自也不該為了一個男人放棄自己的性命。
碧蕪記得,自己前世的產期在十二月初十,而趙如繡入宮的日子則在十二月初一。
她並不知趙如繡究竟是在哪一日自縊的,便隻能在她準備入宮事宜的空暇,常將她叫來說說話。
轉眼便到了十一月二十八,離趙如繡入宮還有兩日,前一日,碧蕪特意讓銀鈴去了長公主府,問問趙如繡可否得空,空了就來看她一趟,往後她入了宮,便也難見著了。
趙如繡應下了。
可到了當日,碧蕪起身梳洗後,趙如繡派了婢子來,說她有些要事,或要等午後才能來。
碧蕪心下頗有些緊張,忙問那婢子她家姑娘可是進了宮,那婢子搖了搖頭,說她家姑娘似乎是往西街去的,並非皇宮。
聽得此言,碧蕪這才放下心來。
然待到申時,卻仍是不見趙如繡的身影,碧蕪不免又提起了一顆心,差銀鈴去長公主府問問。
小半個時辰後,銀鈴才氣喘籲籲從長公主府回來。
見她神色猶豫,欲言又止的模樣,碧蕪倏然想起了夏侍妾,可這回,她卻慌得更厲害,她緩緩自椅上站起來,扶著身側的桌子,朱唇微張,卻是有些不大敢問。
但許久,她還是艱難地開口道:“趙姑娘可是出什麼事了?”
銀鈴本隻是低垂著腦袋不說話,聞得此言,卻是忍不住咬著唇低低抽泣起來。
碧蕪好似得了答案,一顆心猛然沉了下去。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她的繡兒分明是那般樂觀明媚的姑娘,她分明將她的話聽進去了,怎會又重蹈前世的覆轍。
銀鉤見她站在那兒搖搖欲墜,忙上前扶著她在太師椅上坐下,唯恐她再像上回那樣暈過去。
這回,碧蕪的確沒有暈厥,可少頃,她卻覺腿間一熱,似有什麼東西流了下來。
她緩緩垂首看去,銀鉤也順著她的視線往下瞧,便見碧蕪裙上一片濡濕,還有水流下來,濕了鞋子,連帶著在地毯上暈開一片,不由得驚道:“破,破水了!”
見此情形,銀鈴亦是慌亂起來,沒人想到,碧蕪居然這麼快便要生了。
兩人手足無措了一會兒,銀鈴才喊道:“快,快去叫錢嬤嬤。”
“唉。”銀鉤忙應聲往外頭跑去,因跑得太急,在門檻上絆了一跤,險些給摔了。
銀鈴上前正想安慰碧蕪,讓她莫要怕,卻見碧蕪神情恍惚,眸中隱隱淚光閃爍,她曉得碧蕪定是為了趙姑娘,忙道:“王妃,奴婢方才去長公主府,隻聽人說趙姑娘做了傻事,但那人並未說趙姑娘沒了呀,您先彆擔心,好好生下小主子才是要緊,趙姑娘福大命大,一定會沒事的……”
聽了銀鈴這話,碧蕪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她隻恨自己沒用,重來一回,什麼都想阻止,卻終究什麼都阻止不了。
夏侍妾也是,趙如繡也是,是不是將來她的旭兒也會如此。
錢嬤嬤聽聞碧蕪破水,匆匆忙忙便趕了過來,見碧蕪坐在椅上哭得止不住,問她是不是覺得肚子疼了。
碧蕪抽泣著沒說話,還是銀鈴解釋了一番。
明白了緣由,錢嬤嬤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但也隻能先勸著,一邊讓人去宮中請孟太醫和早就找好的經驗老道的兩個穩婆,一邊讓人趕緊將譽王給叫回來。
末了,看碧蕪哭成這般,又派了個人去蕭家通知一聲,想著她家王妃見著家裡人,情緒或是會好些。
錢嬤嬤到底是宮中的老嬤嬤了,交代完這些,她不慌不忙地吩咐銀鈴銀鉤扶著碧蕪去床榻上,將臟衣裳換下來,再讓院子裡的婢女去膳房,吩咐廚子煮些雞湯過來。
從破水到生產,還需好幾個時辰,再加上碧蕪是初產,時間更是要長些。
在床榻上躺了沒多久後,碧蕪便覺下腹一陣陣地疼,但勉強還能忍。這感覺碧蕪很熟悉,她曉得,她還得斷斷續續地疼上許久,才能準備生產。
半個多時辰後,膳房煮好的雞湯便送來了,錢嬤嬤用小碗給碧蕪舀了一碗,待放到不燙口了,親自端到她麵前想喂給她喝。
想到趙如繡,碧蕪心下難過得緊,絲毫胃口也沒有,遲遲不大願意張口。
見她這般,錢嬤嬤勸道:“王妃好歹喝一些,喝了一會兒才有氣力生產不是,何況趙姑娘定也不希望您為了她這樣。”
提到趙如繡,碧蕪又止不住滴滴答答地開始掉眼淚,可想到腹中的孩子,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接過湯碗,強逼著自己喝了下去。
孟太醫在接到消息後匆匆趕了來,穩婆也很快到了,吩咐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將生產要用的東西都速速去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