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搖頭不已,思索一陣,“以後遇上秦墨子弟,囑咐門人,不要無禮。”
幫派大哥的這個‘無禮’,用的甚是巧妙。
他並不是在說,以後儒家人見了墨家人,要以禮相待,而是在說:以後能動口,彆動手!
孔安國臉色斂了斂,輕聲道:“有太子殿下庇護,確實要禮讓三分。”
話罷。
屋內氣氛稍稍停頓,董仲舒看了對方一眼,他聽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微蹙眉頭,董仲舒提醒道:“太子,那是陛下的兒子,此類怨懟之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
“再不要說!”
被點破心思,孔安國也不再掩飾,臉色難看幾分,拱手一禮,“董公教誨的是。”
看在對方的姓氏份上,董仲舒耐著性子,又多勸了一句:“那印刷之術確實動了你家地位,算是小害,可於儒家,卻是大利!”
“孰輕孰重,伱當心裡有數。”
要論當今天下,誰家聖人典籍收藏最多,魯國孔氏不敢說第一,至少也能排第二。
家族中所藏的孤本、善本不計其數。
往日。
前去孔氏求取、借閱典籍的儒生,每年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給孔氏積累了諾大名聲,同時也為他們結下眾多人脈。
但太子又是紙張,又是印刷術,將孔家的優勢一步步擠壓!
孔安國如何不怨?
尤其是他在長安書肆裡,看到了古文《尚書》。
此處。
需要介紹一個概念——經學,即解釋經義的學問,起源於文景時期。
出現的原因,是秦朝焚書坑儒。
儒家典籍被大麵積焚毀,到了文景時期,依靠老儒生口述、默誦的方式,方才恢複部分經典。
但畢竟是人口述,難免有差異。
差異一出現,解釋、分析經典真正含義的‘經學’,也就出現了。
在口述、默誦的新編經典之上,產生的解釋分歧,被稱為:
今文經學。
但焚書坑儒期間,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藏在犄角旮旯的先秦原本經典幸存下來。
近些年被人挖了出來,結果一看。
嘿。
用古文寫的經典,與當下盛傳的‘新編經典’不一樣!
然後,就誕生了一批擁護、解釋古文經典的儒生,他們這個體係,稱為:
古文經學。
而孔安國,正是古文經學的代表人物!
他手中,握有以古文撰寫的《尚書》,孔安國翻譯後,又作了注解,被稱為《古文尚書》。
長安書肆裡販賣的古文《尚書》,與《古文尚書》可不一樣啊。
前者。
僅僅是將原版古文的《尚書》,翻譯成現在的文字。
後者,則是孔安國翻譯之後,又加了自己的解釋!自成一派的典籍。
他這個《尚書》裡的自成一派,就好比解釋《春秋》的穀梁、公羊兩派……
那麼,問題來了。
原本被握在極少數人手裡的古文《尚書》,現在被散播的滿大街都是。
誰都能讀,誰都能發表一下見解。
沒了稀缺性的保護,孔安國對古文《尚書》的專屬解釋權、話語權,是不是就失去了?
失去了話語權。
他僅憑一個姓氏,還能在儒家保有崇高的名望嗎?
他能沒有怨言嗎?
在大漢,名望,可以等價交換到官職!
名望越高,被征辟、舉薦的可能性越高,能得到的官職、禮遇也會更高。
名望受損,僅僅受損的是名望嗎?
不。
還有利益!
好,話到此處,長篇的論述過後,咱們真正要提及的階層登場了——諸如孔氏此類的藏書豪族!
會對太子搞出來的一係列操作沒有怨言嗎?
肯定有!
期間生怨的邏輯,如孔安國是一個道理,不再一一贅述,都是話語權的丟失,名望的減弱。
利益的受損!
如果說紙張出現、普及,讓豪族們警惕,以至於有人蠢蠢欲動,此次的印刷術,就是捅了豪族肺管子!
惡意隻會比上次更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