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帶著典籍去拜見師父,請教一些化神境方能修煉的元神法術,提前一日約好了卯時,她看著嵌了法陣的圭表,踩著點抵達,卻發現廳堂的門外仍有結界。
她在院子裡站著,又不想乾等,便放出靈壓示意,讓裡麵的人知道自己在外等著。
接著就收到了傳音。
玉塵仙尊讓她在院裡稍待片刻。
然而,足足一個時辰之後,一身紅裙的少女才推門姍姍而出。
蘇蓁站在滿目繁花的庭院裡,一抬頭看見了滿麵喜色的小師妹。
對方才走下台階,那廳堂門口封鎖的結界也瞬間消失了。
“師父讓我卯時來找他,如今都已經辰時了。”
蘇蓁實在氣不過,攔住了她,“師妹若是不能早些出來,哪怕知會我一聲,讓我回去也就罷了。”
柳雲遙抿了抿嘴,“方才與師父談得高興,一時忘了時間,師姐若是不想等著,怎麼不自己走呢?”
“?”
蘇蓁聞言邪火上湧,一把捏住她的肩膀,“忘了時間?我靈壓都放了,你不知道我在外麵?你當我那是做給師尊看的?我就算不放靈壓,他還能不知道我來了?給你麵子你不要,你真以為——”
柳雲遙眼中湧出淚水,“好痛!”
“——放手!”
話音未落,一道凜冽寒芒從身後襲來,空中泛起森森冷意。
蘇蓁頭也不回,另一隻手直接反手拔劍。
瑩潤如碧玉的劍刃,劃出一道翠綠的光弧,將那劍氣凝聚的冰刃打得粉碎。
蘇蓁這才轉過臉,按在柳雲遙肩膀上的手都沒鬆開,同時看見了滿臉怒意的大師兄。
薑望投鼠忌器,一時也不敢繼續出招,“蘇蓁,化神境欺壓練氣境——”
蘇蓁冷笑,“可不是,大師兄這位大乘境就跳出來主持公道了,畢竟化神境的我打不過你,對吧?”
“行了。”
再一回頭,玉塵仙尊站在正廳門前,皺著眉看了過來,視線落在她抓著師妹的手上,“蓁兒,你放開你師妹。”
蘇蓁鬆開手,“大師兄與你約的辰時,如今他人都來了,我這約卯時的卻是連門都沒進過!”
她對師妹憤怒不已,對師尊也隻有更多的火氣,於是又鬨騰著發泄了一番。
“小師妹不走,師尊難道不能讓她走?或者彆讓我再外麵‘稍等片刻’,直接讓我回去不行?師尊這麼不想見我,合該早點說,省得我白白來討嫌。”
“好了,我且讓你師兄回去,你進來便是了。”
玉塵仙尊垂眸看著她,“讓你多等一陣,我與你賠個不是,下回不會這樣了。”
蘇蓁仍然氣悶不已,“我難道是那無所事事之輩?我就沒有旁的事要做?”
他輕歎一聲,“……蓁兒,你已經過了百歲壽辰,以你的修為,日後也不必憂慮壽數限製,我等仙家不同於凡人,你……”
後麵他還說了什麼?
蘇蓁忽然不太想去回憶了。
她腦子裡又浮現出那一章下麵的評語,那些讀者覺得她小題大做無比討厭,覺得她果然是個惡毒女配。
有人心疼柳雲遙,有人希望蘇蓁趕緊去死,也有人覺得蘇蓁很倒黴,然後那些人開始吵架。
蘇蓁隻覺得他們幾乎都是一群蠢貨。
他們懂什麼?
她自打十二歲拜入宗門,所有的輪值,所有的出勤,所有的授課,一次都沒缺過,一次都沒欠過。
玉塵仙尊當師父當的不算差,至少在教學這一道不曾失職。
但她當徒兒當宗內弟子也沒出過差錯。
除了那些分內之事,她還替他給人回信,替他照顧園子裡的靈植,給那些記名弟子講課!指點他們修煉!
蘇蓁原本不是好為人師之輩,對著那些年輕人也沒多少話說。
他們悟性有好有差,差的那些戰戰兢兢前來請教,她再如何不耐煩,也按著性子認真與他們講解。
或許她教得沒那麼好,但她也儘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所以她憑什麼要受那些鳥氣?
——柳雲遙又做過什麼?
修為低的時候也就罷了,修為高些之後,原本也該有的輪值,都被旁人給她代勞了。
這也是師父的授意,旁人覺得這樣能討好首座,都來爭搶著替她做。
薑望和周子恒倒是也願意,但他們都沒搶過那些記名弟子。
而且,這些事也隻是千千萬萬的糟糕回憶裡的一角。
種種畫麵一閃而過,蘇蓁越想越覺得反胃,按在門上的手微微用力,掌下厚重的木門微微震動。
空中隱隱浮現出金光閃耀的結界壁障。
蘇蓁回過神來。
她才發現自己暗動了靈力,都觸動了結界,不由又回過頭看向台階下的男人。
蕭鬱安安穩穩地站著,“……你的結界水平之高,也算是世所罕見了,有幾個咒文我都沒見過。”
蘇蓁其實隻走神了刹那,不過眨眼間的工夫,但情緒波動影響了靈力,故此她知道這人必定有所感知。
但他問都不問。
就有些其他的事,他似乎也完全不打算開口。
蘇蓁思忖片刻,“前輩可有什麼要問我的?”
不久之前,他們在側殿裡還談起某位“師叔”呢。
“嗯。”
蕭鬱聞言不置可否,“你想說嗎?”
蘇蓁歎了口氣,推皮球一般又將問題扔回去,“前輩想知道,那我就說,你不想知道,那我說出來作甚,平白令人生厭。”
蕭鬱下意識道:“不會的。”
他眨了眨眼,又補充了一句,“不會令人生厭,彆說你師父好像不明就裡,就算他真以為我騙走了你的仙劍,那我也不生氣。”
蘇蓁:“…………他若知道是你,就不會是這說辭了,他是真心覺得你不會理我這種人,至少今天之前是這樣的。”
畢竟朝華仙尊又不缺區區一把上品仙器,絕大部分神器,對他而言,想要也是手到擒來。
玉塵仙尊是擔心徒弟被他那些修為半吊子的師叔騙了。
“那他就真的是個蠢貨。”
蕭鬱打量著她的神色,“我可否問一句,你究竟怎麼和他說的?”
蘇蓁尚未開口,他又加了一句,“你若是不想說就不說。”
“哦。”
蘇蓁倒是無所謂,“他問我去妖界作甚,我就說我去采草了,草送給他的某位師叔了,我沒說究竟是哪位。”
蕭鬱微微揚眉,“所以,後來你又出於某種原因,與他說,你把你的仙劍也送給這位師叔了?”
這家夥腦子轉得還挺快。
蘇蓁歎氣,“我說我把劍送人了,他自己亂想罷了。”
蕭鬱笑了一聲,似乎覺得事情很好玩,“哈,雖然是假的,但隻是想想也令人愉快。”
蘇蓁不知道他在為了這件事裡哪一部分發笑,“前輩不在意就好。”
“嗯,當然,我不是說了麼,即使你告訴他是我,我都不在意,等等,我不僅不在意,我還挺高興的。”
蕭鬱思忖道,“你若是需要的話,直接說我把劍拿走了都行,省得他去煩你。”
蘇蓁眯起眼睛,“前輩此話何意?”
他還知道師父向自己要冷香?
“嗯?我不是說你必須這麼做,隻是說你若需要,我也樂意幫忙。”
哦。
他是指的省得師父念叨自己被落魄前輩騙走仙劍嗎?
蘇蓁一時有點無語,“不……唔,前輩聽說過冷香的事嗎?那原是我師尊年輕時的佩劍,後來他煉成神劍流霜,就把冷香給了宗門。”
類似的事在大門派中也並不罕見。
蕭鬱看上去也知道,“嗯。”
想想他既然早就聽說過她的事跡,蘇蓁就直接道:“你覺得,如果我師父讓我把冷香……”
算了。
之前還想彆讓他摻和自己師門的破事呢。
蘇蓁搖了搖頭,“沒事,當我沒說。”
蕭鬱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聞言安靜地點了點頭,仍然沒有多問,“好。”
蘇蓁才想轉身進門,又停了一下,“前輩是不是也遇到過……”
她想了想,以蕭鬱的閱曆,大約也是什麼人都見過的,故此不會大驚小怪。
自己這問題等於廢話。
蘇蓁正準備再次將話收回來。
“遇到什麼?你師父那樣的人?還是你師兄那樣的人?”
蕭鬱自然而然地接口道,“都有,腦回路莫名其妙,不管不顧將一切都怪罪你,自說自話就來打你的……這種人我殺都殺過一堆了。”
蘇蓁了然。
她自己的行事風格也差不多。
上輩子這輩子宰過的人不知凡幾,聽了這話也沒什麼異樣感覺。
隻可惜沒早點把周子恒殺了。
當然,因為諸多緣故,上輩子她也不願輕易對宗門裡的人動手,畢竟容易惹出麻煩。
“若非是你不樂意我插手你的事,我也恨不得把你師兄拍死。”
蕭鬱感慨了一句,“……不過也挺好,可以欣賞一下你的精妙法術。”
蘇蓁:“?”
說實話,如果他真把薑望殺了,她也沒什麼感覺。
之前她攔著他,隻是本能不想讓無關之人攪進來。
此時此刻,這“精妙法術”的誇讚,蘇蓁一時不知道他是在諷刺還是在說真心話。
“等等。”
蕭鬱端詳她神色,表情一變,“我可不是在寒磣你啊,那汲靈之界和折魂秘咒的結合當真是精彩,我都用不了這麼好。”
蘇蓁對最後一句持有疑問態度,“前輩還說你不懂結界咒文,便是在拿我開涮了。”
“我沒說我不懂,我隻是懂得有限,而且我不是通過咒文辨認你的結界,我是感受周圍靈力變化……”
蕭鬱很認真地解釋道,“你就不能相信我是真心誇你嗎?”
蘇蓁默然,“若隻是誇我,我是可以受之無愧的,但前輩總是說自己不如我……”
蕭鬱十分淡定,“也是真的,咱倆技能樹也不完全重合,也算是各有所長嘛,隻是你擅長的領域應該比我還多些。”
蘇蓁沒完全明白中間那句話,但也大致領悟到他的意思,“我所學略雜,若是論劍道……”
其實她懂些偏門冷僻的法術,即使在幾千歲的人麵前,蘇蓁也有把握,其中至少能找出幾個對方不會的。
然而這有什麼意思?
人家會的她不會的更多呢。
不過哪怕算了上輩子,她的年齡也比對方小得多,所以這樣算來算去也沒完了。
蘇蓁停了停,“罷了,我不想再說車軲轆話了,前輩的本事世人皆知,故此你誇我我就收下了,若是前輩覺得我驕矜自傲……那你就這麼覺得吧。”
累了。
“可以可以。”
蕭鬱滿臉讚同,“沒問題,哦,而且我不會這麼覺得,我隻會覺得有本事的人就該有這個自信。”
蘇蓁無奈地看他一眼,才想起正事,“那勞煩前輩在這裡稍等片刻。”
說著解開門上的結界,“當真是片刻,一刻鐘內我必出來。”
蕭鬱笑了,“你不用急,我等著就行。”
蘇蓁才跨入院內,腳步一頓,“……我說到做到!”
反手關上門,迅速閃身到屋裡,取出冰盒裡的酥酪和豌豆黃。
她麻利地將堅果磨成小塊,又采下院子裡盛放的刺心花,洗淨後撕開了花瓣,將層層配料仔細灑在碗中。
才準備將涼透的豌豆塊切開,卻發現自己手邊沒有合適的廚刀。
蘇蓁實在不想用劍乾這種事,乾脆抬手一甩,以靈力凝聚出幾道細小氣刃,在破空聲中,豌豆黃被整齊割成小長條。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化神境修士的靈力,但凡控製稍差一點,彆說那點心下麵的盤子和桌子保不住,甚至整棟房子都能被一並切開。
但她對靈力拿捏精準,瓷盤上連一道最輕微的刮痕都不曾留下,想切什麼就隻切什麼。
蘇蓁將這些端上桌,然後去開門了。
蕭鬱仍然站在外麵,臉上沒有半點不耐煩,見狀隻微笑道:“好了?”
蘇蓁點點頭,“前輩請進。”
不知為何,蕭鬱並沒有立刻動身,隻是靜立在門口台階下。
蘇蓁歪頭瞧著他,覺得他似乎有點緊張,甚至還輕輕吸了口氣。
蘇蓁樂了,“前麵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前輩都進去過的,這算怎麼回事?”
蕭鬱回過神來,頓時邁步走過台階,轉眼已經站在她旁邊。
“就是,嗯。”
他遲疑了一下,“我其實聞到了,對不起,這樣是不是沒驚喜了?”
蘇蓁微愣,“我是還前輩那一盒糕點,什麼驚喜不驚喜的,倒像是……”
她不想將話說下去,一轉眼對上蕭鬱的視線,不由瞪他。
後者也愣了一下,接著轉過臉去,“咳,我就隨便那麼一說。”
言罷又驚訝地停住。
青桐枝葉招展,樹冠如華蓋,下方石桌上擺著一套精致的白瓷碗碟,那瓷盤潔白無瑕,找不到一絲雜色。
旁邊則是成套的勺與筷子,質地剔透的晶石打造,隱隱流淌著淺淡的彩色光紋。
價值連城的七光晶,唯有妖界的碧瑤山存此靈脈,多少修士求而不得。
這裡被用作餐具,卻也沒能讓被招待的人多看一眼。
蕭鬱隻盯著那碗裡泛著甜香的酥酪。
碗裡的酥酪半凝半水,光滑嫩白,上麵撒著葡萄乾和堅果碎,又有鮮紅粉白的花瓣覆落頂端。
仔細嗅聞,花香、果香、奶香混合著酒香,味道香醇至極。
蕭鬱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勺子,“還是你擺得更好看些。”
“是嗎,我倒是覺得前輩做的蛋糕瞧著更彆致。”
蘇蓁看向園中旺盛的刺心花叢,“不過這是我用靈力催生的花,這味道應當也是全九界僅此一家。”
旁人也可以這麼做。
但每個人的靈力不同,味道也不可能一模一樣。
蘇蓁輕聲道:“雖說是按著舊時的方子來的,或許比不上前輩的蛋糕……”
蕭鬱已經吃了第一口,聞言連忙搖頭,卻不急著說話,仿佛是細細品味了一番咽下去後,才道:“不不不!”
他沒放下勺子,“你這手藝勝過我千百倍,我覺得我還得多向你請教。”
蘇蓁笑出聲來,“前輩還說不隨便捧人,我隻是看過家裡的廚子做菜做糕點,就隻依著葫蘆畫瓢罷了。”
“我之前不是說了,蛋糕也不是我獨創的,是我吃過旁人做的類似的,有所借鑒。”
蕭鬱搖頭道,“總之你這個是絕了。”
他一勺一勺地品著碗裡的酥酪,動作緩慢,每一口都吃得很是仔細,生怕錯過了什麼一樣。
然後再次給她豎起大拇指。
蘇蓁坐在旁邊瞧著,大抵是每個下廚的人都喜歡這樣的反饋,所以她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蕭鬱吃了半碗才開始動筷子。
條狀白瓷長盤上堆著切好的豌豆黃,自下到上,減一而壘,最上麵橫放著一塊,與下麵的方向錯開。
“這擺法稱為堆金砌玉。”
蘇蓁一手托腮瞧著他,“雖說我們也不做生意,總歸有個好兆頭。”
蕭鬱欣然同意。
那些豌豆黃夾起來半硬不軟,嘗著卻是綿軟鬆散,不黏口齒,涼意散去幾分甜膩,顯得清新可口。
蕭鬱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那話怎麼說的來著,此糕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嘗。”
蘇蓁:“……”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但細品一下,蘇蓁也覺得這話好玩,不由也笑著打趣他,“此番既入得仙人之口,然也。”
蕭鬱原本就看著她,見狀一愣,接著伸手擋住了臉,又微微扭過頭去,沒讓她瞧見自己的神情。
蘇蓁:“?”
這又是什麼反應?
蕭鬱輕咳一聲,“沒事,我隻是被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