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裡,就是剛剛兩個人忽然消失,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又出現了,另一個卻是沒了。
不過他已經瞧出是仙人,自然也不敢多問。
蘇蓁則是扭頭看向門外的街道上。
……
一刻鐘前。
飛鶴城地下。
在錯綜複雜、肮臟泥濘的長街上,林立著許多老舊破爛的木屋,一些大小的宅院,被歪歪扭扭的隔牆圈出來。
此時是上工時間,街上來往的人極多,還有許多推著車拉著貨的。
一個背著木箱的年輕人,跌跌撞撞地穿過街道,她身上的衣服帶著許多補丁,看上去與街上的人並無不同。
周圍的人們也沒過多關注她。
她走到一間不起眼的小宅子門口,附近路過的人皆習以為常,知道那裡麵有個小私塾。
幾個教書先生沒什麼本事,隻是識得幾個字,會背幾句酸詩,不過混口飯吃,平素裡穿著比起外麵的人還差些。
那年輕人站在門外,向院子裡看去。
院內堆了些破損發黴的櫃子,缺了腿有許多裂縫的桌子,缺損大塊的水缸內壁滿是汙垢。
地麵更是道道汙痕,甚至還有老鼠留下的糞便,可見許久沒人打掃了。
年輕人隻停了一小會兒,就低著頭走了進去。
在踏入門內的瞬間,院子裡的景色驟然變化。
那些破爛家具悉數消失了,地麵變成了平整光滑的白石,乾乾淨淨沒有一絲臟汙,兩側鬆柏濃翠,花圃流芳,樹梢草葉皆被打理得規整無比。
她推開正屋的房門,裡麵的房間大得驚人,比從外麵看上去要寬闊數倍。
房間內布置很是典雅,桌椅皆是上好的紅木,桌上的筆墨紙硯件件精致,多寶閣裡放著許多昂貴古物,屏風更是某種剔透的晶石,裡麵的山色美景栩栩如生,瀑布飛旋而下,落入一汪碧潭之內。
仔細觀瞧,那水流竟然是湧動的!
她震驚地看著那座屏風,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好奇,走近了幾步,伸手準備觸碰。
有幾人從裡麵的房門內走出,其中一人笑道:“……隻要你用心修煉,不出三年,你就能理解那屏風裡的繪影法術原理。”
屏風前的年輕人扭過頭,“如果我想做出來呢?”
幾個魔修對視一眼。
“快的話三十年,慢的話一百年。”
“這麼久?”
年輕人麵上露出失望之色。
她還沒說什麼,後麵的門又打開了,進來了兩個與她年紀相仿的人。
那兩人進門也是東張西望,並且很快盯上了屏風,看得眼都直了。
一個魔修走到房間前列,指著下麵的桌椅座位,“三位請入座。”
三個剛進門的年輕人紛紛坐下,個個神情期待。
“諸位入我千乘神教,我輩便是同道之人,教內百間秘庫,萬種秘法,皆會對爾等敞開。”
那魔修微笑道,“我們皆是求知若渴,學而不厭之人,方能聽得法神感召,想必諸位已經明白?”
第一個進門的年輕人緩緩點頭,“那天我去查閱古籍,想找到對症之藥,便是那個聲音指引我去翻那本書——”
她顯然是醫者出身。
另外兩個年輕人是旁的營生,卻也有類似的經曆,此時紛紛讚同。
“我是想去找個法子,讓爹娘種的珠果莫要枯死。”
“我隻想學學如何觀測天象。”
“很好。”
那魔修滿意點頭,“無論你們想知道什麼,必然是極為強烈的欲望,方能引得聖神注視。”
他打量著下麵的三個人,“你們的資質平平,但靈根都可以洗練,而且你們都沒有魔族血統,所以此事簡單。”
旁邊一個魔修也開口道:“接下來我等引你們入門,待你們將魂魄修成元神之後,再去往魔界。”
三人連忙起身拜謝。
幾個魔修忽然對視一眼。
“怎麼回事?”
其中一個驚訝地道,“血神信徒將人拉入影界?”
“不對,另外那人,這是我主氣息——”
他們幾人麵麵相覷。
然而上方的鬥法很快結束了。
“沒事,大約隻是來用界門的前輩。”
有個人低聲道,“我和師姐上去看看,你們繼續。”
“剛剛那靈壓感覺像是血神祭司,若是這種等級的高手,那另一位至少是亞祝大人。”
方才率先講話的魔修正色道,“我們理應一起去拜會。”
這群魔修交流了幾句,很快走了個乾淨,隻留下他們的徒弟,以及那三個剛入門的新人。
三人呆了片刻,有個膽大的率先發問。
那些魔修的弟子們當中,也有喜歡說話的,此時就向他們解釋起來。
“我們這裡有幾個界門,時不時就有前輩過來……”
“教中職位很多,但能使得神主念目秘咒的,通常都是祝祭大人,祝祭就是為教中搜羅各種典籍的,無論用什麼手段,隻要是教中沒有的,他們都會去取……”
“祝祭按照實力分了三個級彆,少祝,亞祝,太祝……”
“太祝大人教中隻有兩位,都是能和外麵那些聖境強者一較高下的,呃,仙尊你們總知道吧,什麼,仙尊也不知道?”
“……師兄,話也不能這麼說,有些仙尊那還是打不了一點的。”
“哦,我說的不夠謹慎,仙尊和仙尊之間差距甚大,太祝大人能打一打那些非劍修法修體修的仙尊……”
在三個新人的認真聆聽下,一群魔修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
……
城內西街。
另外一群魔修已站在了張記酒館外麵。
他們透過門窗就能看到裡麵的綠衣少女。
其中修為最高的,甚至還在驚鴻一瞥間,看到了方才離去的白發男人。
此時,那個看似年輕的綠衣修士,正站在櫃台旁邊,從掌櫃手裡接過一個巨大的食盒,然後坐到了一邊的空桌旁。
她打開手裡的盒子時,外麵的魔修們魚貫而入。
蘇蓁抬頭一看。
喲。
基本都是老熟人。
她臉上神情不變,“少衛大人,柳仙君,洪仙君,應仙君——”
一群被點名的魔修紛紛低頭。
——麵前這個身份不明的同僚,為何壓著靈壓,為何不顯露真容,這些對他們來說,都有無數個答案。
因為他們在這裡看守界門,見多了類似的教內同行,早都習慣了。
更何況對方還認識他們。
所以她要麼早年間在魔界見過他們,要麼以前就來過飛鶴城用過這裡的界門,隻是用另一種身份。
哪怕他們會因為好奇心想要探究,但也知道最好彆這麼做。
外人總覺得法神信徒們都會死於好奇,但殊不知,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千乘教徒,沒幾個是真的會被求知欲完全支配理性的。
否則早就耐不住欲望、殺到那些一流宗門的藏書之處了。
“所以另一位,嗯。”
為首的魔修問道,“也與大人一同前往秘庫?不知道他在教中是何——”
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蕭鬱。
蘇蓁再次意識到,蕭鬱也沒對這群人隱藏行蹤,還隻讓他們覺得他是個尚未修成元嬰的低境界修士。
她身上如今是有秘咒遮掩的。
旁人感受她的靈壓,會覺得如同蒙著一團霧。
當他們認為她是化神境,會因為這理由,斷定這結論不準確,是蓄意掩蓋後的實力。
然而蕭鬱就是故意讓他們確信,他的實力就是不到元嬰境。
蘇蓁:“…………我徒弟。”
謊話說多了就順口了。
她也知道這個是最方便、最不用多說的解釋。
因為教內對新人的規矩很少,可以說是任何人都能負責招新。
畢竟法神冕下歡迎一切求知者,也樂意看到每一個信徒——無論在教內職位是什麼——都為人師表,傳道授業。
魔修們臉上紛紛露出了然之色。
和剛剛的白毛一模一樣。
蘇蓁隻覺得無奈。
然而話音剛落,一道高大挺拔的人影出現在門口,手裡還拎著捆好的油紙。
那人向這邊招了招手,“一切還順利麼?”
順利你個大頭鬼。
蘇蓁暗自腹誹著。
她之前是完全將這人忘了,但蕭鬱估計對這邊發生的事一清二楚。
當然,他不插手,大約是因為他不乾涉自己的事,是怕惹自己不快,就像他自己說的一樣。
至於其他的——
他是否相信她能應付姚晚,還是他覺得真出事了他能在第一時間救她?
蘇蓁覺得是前者。
雖然乍看沒什麼道理,因為蕭鬱知道她是一個真正的化神境,也知道那位是金仙境,但她就是這麼覺得。
而且應付並非戰鬥,隻要把他打發走就行了。
蘇蓁這麼想著,就瞥了一眼旁邊的魔修們。
魔修們大概是誤會了,其中一個率先笑著恭維道,“果然是名師出高徒,來日定然是我教棟梁。”
蕭鬱微微轉過頭。
蘇蓁露出個無奈的眼神。
另一個魔修也笑道,“這位兄弟是否還沒去過秘庫?”
蘇蓁輕咳一聲,“他這修為,去了那邊也沒什麼用。”
那魔修點頭道:“雖說有些危險,但跟隨大人一起,也是無妨,就算是長長見識了。”
蘇蓁:“……且看他表現吧。”
蕭鬱看了她一眼,忽然上前兩步,直接在她麵前半跪下來,“之前是我不對,莫要生氣了,我已經將糖糕買回來了。”
他原本就個子高,單膝跪在她旁邊,也能和她平視。
黑發藍眼的青年微笑著湊近,一手撐在她身側,寬闊肩膀投下一大片陰影,將她籠罩在內。
“就帶我去吧。”
他聲音低沉地說道,“師尊。”
一邊說一邊眨了眨眼,纖長卷翹的睫羽輕顫著,那雙波光粼粼、宛如碧水映青空的藍眸裡,盛滿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