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
當她真要脫離門派的時候,也不會因為考慮到家族,就改變自己的計劃,說到底也是人人為己。
“無論如何。”
蘇蓁垂眸,“錯過了舅舅的生辰,實屬不該……”
說著就拿出了禮物。
因為這所謂的六百歲生辰,她提前準備了幾樣東西,因為懶得花太多心思,就挑那砸錢即能買到的貴重物件兒。
蘇蓁拿出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稍稍打開,裡麵頓時流瀉出一片霞光。
“這是上品火魄精。”
是溫養修複法寶的東西,與蘇潯的火屬法寶正好契合。
蘇潯笑著收下了,“我與你娘一樣,都不喜熱鬨,之所以擺那宴會,不過是因為生意往來,你修行最為重要,可千萬彆因為這些瑣事耽擱了……”
“娘以前也嫌麻煩,卻仍不得不做。”
“日後你當了家主,這便是你要頭疼的事了。”
“我?”
蘇蓁搖搖頭,“等舅舅飛升,那還不知道多少年呢,如今想這些作甚。”
蘇潯苦笑一聲,“你這孩子真會安慰人,我有幾分本事,我自己心裡清楚,怕是金仙境都難,何談飛升……”
蘇蓁默然。
上輩子他就是晉金仙境失敗而隕落的,在那之後蘇家很快也徹底不行了。
但對於那時的自己而言,有沒有家族,家族興旺衰落,似乎也都沒有關係,也隻是因親人逝世而略略傷感罷了。
甚至沒有特彆難過,因為他們之間關係也沒多好。
“你難得回來一次,我去將你舅母和一妹妹都喊來——”
“不用了不用了,不要打擾她們閉關。”
“這算什麼?以你的身份,闔族都該迎接你才是。”
“不是。”
蘇蓁實在懶得應酬,乾脆胡扯道:“我還要回危雲峰呢。”
蘇潯這才放棄,“那我就不耽擱你了。”
蘇蓁趁機問起方才的事,“那姚長老與咱們家一直有往來?”
蘇潯沒當回事,“去歲就來過了,那玉珠閣雖然不算什麼大派,但也是天都裡的正經仙府,那姚長老也是個爽利人。”
蘇蓁:“……”
這顯然說的是買東西給錢痛快,不會總是討價還價。
她心道那是噬魂教的祭司,動輒屠門滅宗,人家來錢來得很快,自然不在意這三瓜兩棗的。
蘇蓁乾笑一聲,“去歲來的,什麼時候來的?舅舅還記得嗎?”
“秋天來的,你若要時日,我讓人去將賬本拿來。”
“不用了。”
果然是在周子恒死後。
蘇蓁胡謅道:“……他長得有些像懸賞令上的一個人。”
姚晚是有懸賞的,但那上麵的繪相隻有背影,所以他才敢用真正的臉出來混,也不怕被人瞧出來。
蘇潯一愣,接著明白她為何要問起那人,“放心,若當真是同一個人,他必然是要換張臉的。”
蘇蓁點頭,“可不是,隻是多個心眼更好。”
蘇潯沒當回事,“……聽說朝華仙尊回山了?你可見到他了?他失蹤了幾百年,也不知道先前去做什麼了。”
蘇蓁:“可能什麼都做點吧,看他挺閒的。”
蘇潯:“???”
蘇潯隻當她心情不好,猶豫了一陣,還是低聲道:“你和那仙劍如何了?”
蘇蓁搖頭,“無緣。”
蘇潯一驚,先前說起這事,甥女還總是說要再試試,今日竟如此斬釘截鐵。
“家族裡那兩把仙器,雖說都是下品,但你要看得上眼,就拿去吧。”
“不用了。”
蘇蓁搖頭,“和我屬性不合,而且此事我有想法。”
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她就表示要回門派去了。
蘇潯巴望著她趕緊去見玉塵仙尊,展露如今的境界實力,隻胡亂挽留了幾句,就將她帶去了庫房。
蘇蓁拿了一堆浣花州特產,從靈植到稀礦,值錢的不值錢的都有。
以前她每次回家也都帶許多東西回去,隻作人情往來送於峰內的朋友們,蘇潯也一直讚同。
蘇蓁作勢要給錢。
他連忙拒絕,“若是阿姐還在,你難道會給她錢?彆說這些以後都是你的,就說若是你不曾如此出息,咱們家還能保住多少都難說。”
這會子蘇家的許多人都得到了消息,知道蘇蓁回來了。
兩人離開庫房沒多久,那些人悉數圍了上來,有原先在家裡的,還有匆忙從外頭回來的,一個比一個熱情。
這些年輕人都是下七境,根本瞧不出她的境界深淺,此時都在問天元宗的事。
“大姑姑!聽說你師弟去了,你師父還收不收徒?”
蘇蓁:“我回去幫你問問。”
“大姐姐,聽說劍神回到天元山了,他當真有傳聞裡那般厲害?書上說他連魔神都宰了,舉世無敵手,可是真的?”
蘇蓁:“反正我打不過他,彆人不知道。”
“大小姐!聽說朝華仙尊回山是要尋傳人,他現在可有收徒的意向?”
蘇蓁:“若是他收了徒弟,我給你發消息。”
一群人都傻眼了。
蘇蓁心裡明白,這些人資質平平,連天靈根都沒有,給危雲峰長老當徒弟都不太夠格,有些勉強能當記名弟子,但他們自己怕是不太樂意。
既然如此,某些事就是幫彆人打聽的,多半還收了好處。
“沒事了?”
蘇蓁懶得點破,“那我走了。”
說完揚長而去。
這也沒人敢攔她。
蘇蓁一路回了瓊都,這次是正經從城門進去。
看守們修為平平,都在門口閒聊,周圍設了幾座法陣,但凡入城者身上沒有瘴氣,就可以自行通過了。
蘇蓁順利入城,經過兩條街,轉入一條靜謐小巷裡。
風卷落花,暗香浮動,白發男人靠在牆上,遙遙向她微笑。
她麵無表情地瞧過去,“姚長老跟著我作甚?”
姚晚伸開手,接住一串從樹枝梢頭掉落的槐花。
“蘇仙君似乎心情不佳。”
花瓣上麵還殘留著露水,團團簇簇煞是好看,花朵是泛著黃的白色,襯得他手指的膚色越發蒼白。
“為什麼?”
他鬆開手,任由那串花落在地上,染上了塵垢。
“因為你舅舅發現你是魔修了?”
不等另一個人說話,又自顧自地道:“然後讓你繼續留在那門派裡?哦,或許他乾脆假作不知,全然不提此事?”
蘇蓁莫名其妙地掃了他一眼,“我不是魔修。”
姚晚仿佛沒聽到一般,“原本還想著,若是在你麵前將他們殺光,或許能瞧見你動怒的模樣,如今看來也沒什麼趣兒。”
蘇蓁早就知道這人的德性,聞言毫不意外,“……不知道姚長老在胡言亂語些什麼,但請你彆擋我的路。”
姚晚歪了歪頭,“你若是要裝作不認得我,聽見我說方才那幾句話,這會子嚇得應該大呼小叫才是。”
“我不是喚你作姚長老了?何曾裝作不認識?咱倆才剛剛見過呢,我倒是也沒那麼大忘性。”
蘇蓁隨口道,“你鐵了心將我當成某個人,我說什麼都白搭,縱然我大呼小叫,你說不定還會用一種惡心無比的語氣說,嗯,蘇仙君演得真好。”
姚晚微微一愣,接著笑了起來,“……你果然認得我,這是你奪舍來的軀殼?”
認識上輩子的你。
而且是好幾次差點殺了你的那種認識。
蘇蓁假笑一聲,知道自己越不承認他越會這麼想。
乾脆當他不存在,徑直走了。
姚晚也真沒有攔她,麵色古怪地瞧著她的背影,很快也消失在原地。
蘇蓁穿街越巷,楓楊映水,堤柳如煙,河上偶爾飄過小船,兩個散修在船頭依偎著,一起哼起小曲。
她的腳步稍慢了些,接著又加快了。
仙城裡時不時有人歸家,蘇蓁看到空中偶爾有流光劃過,恍惚間意識到,自己好像是沒有家的。
雖然她並不真的需要。
或許。
蘇蓁轉過一條街,已經聞到了香氣。
巷口有家餛飩攤子,周圍的座位坐滿了大半,一對夫妻正在鍋爐前忙碌。
那女人拿著大竹篩子,男人伸手幫她整理耳邊碎發,女人低頭笑了一下,男人也情不自禁地笑,旋又蹲下去洗手擦碗了。
他們皆是修士,手腳麻利,身形矯健,然而頭發已經夾著白,麵上也生出皺紋。
這兩個人是練氣境,尚且無法青春永駐,而且距離大限也不遠了,但是他們似乎並不為此擔憂,臉上還掛著笑容。
蘇蓁遠遠駐足。
一身黑衣的青年孤零零地坐在靠外的桌上,一掌托腮,仰起臉望著天空,似乎在出神想什麼事。
緊接著,他側過頭,高興地向她招手,那雙藍眸瞬間變得明亮,宛如燃起兩團熱情的火焰。
“給你熱著一碗!來吃嗎?”
蘇蓁胸中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一種微妙的快樂蔓上心頭,在血脈間穿梭流淌,如同早春輕風越過山林,吹綠了千花萬樹。
蘇蓁不緊不慢走過去,“這攤子味道確實好,我來吃過幾回……”
話音未落,那攤主夫妻倆看了過來,紛紛向她笑著打招呼。
蘇蓁也向他們揮了揮手,旋即坐下,拿起了勺子,“先前還說要請前輩,這會子變成你請我了。”
蕭鬱笑了笑,“沒事,咱倆客氣什麼。”
蘇蓁欲言又止,決定不去深究這個話題。
那一碗鮮肉餛飩約麼有一十個,醇厚骨湯上飄著嫩綠香蔥,紫菜蛋皮,味道極為鮮美,旁邊還擺了醋碟,上麵浮著紅油花子。
蘇蓁微愣,“前輩……是你喜歡這麼吃,還是你知道我喜歡這麼吃?”
“什麼?餛飩蘸醋?醋裡放辣椒油?那你的兩個問題答案都是肯定的。”
蘇蓁看了一眼遠處的攤主夫妻,“他們告訴你的?”
蕭鬱含糊地應了一聲。
蘇蓁:“……”
她估計就是這樣。
蕭鬱一手撐在臉側,“待會兒要不要去劃船?”
蘇蓁默默吃餛飩,“前輩真真想一出是一出,就瓊都這幾條小河,有什麼可劃的。”
“那下次去海上劃吧。”
蘇蓁無奈地看他一眼,“你怎麼不說去龍神的宮殿裡劃呢?”
“也不是不行。”
吃完餛飩,他們和攤主夫妻告彆,蕭鬱又遞來一包乾果,“所以接下來去哪?”
“我還得再去魔界。”
蘇蓁接了過來,從裡麵拿了一塊桃圈兒,“這是陳記的鋪子對吧,我小時候常常去那。”
蕭鬱幾乎不假思索地道:“我知道。”
蘇蓁:“?”
蕭鬱:“…………你這麼喜歡吃甜的,肯定不會放過那裡。”
蘇蓁眯起眼睛盯著他。
罷了。
蘇蓁低頭咬著果乾,“那鋪子老板與我也是親戚,你大約也和她聊了?希望她沒有說我小時候的醜事。”
蕭鬱忽然笑了。
蘇蓁下意識瞪他。
蕭鬱對上她的視線,眼神凝滯了一刻,接著彎起嘴角,“那位老板確實說了一點,你果然從小到大都很可愛。”
蘇蓁捏緊了裝果乾的袋子,“前輩果然從剛才到現在都很欠揍。”
蕭鬱故作苦惱,“那你彆忍了,直接揍吧,希望打完你能開心一點。”
蘇蓁:“……我很不開心嗎?”
蕭鬱忽然蹙起劍眉,英俊的麵容瞬息變得冷峻,眸中仿佛凝結起冰霜,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瞧著她。
緊接著,冰霜破碎消融,他臉上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孤傲淡漠悉數瓦解。
蕭鬱歎了口氣,“一開始你就這樣子,這會子好多了。”
蘇蓁扶額,“好吧,那我再高興一點,反正短時間內我或許也不會再來,來也不會再回家,不對,自打我娘走後,那也算不得我家。”
蕭鬱欣慰點頭,“剛剛陳姨說……”
“停!”
蘇蓁怒目而視,“那老板算是我娘的表姐,故此我喚她作陳姨,前輩是打哪開始拎的輩分?”
“咳,尊稱。”
“她還不到一千歲呢,仙尊。”
“……不是年齡的問題,畢竟是你的長輩,我得尊敬一下。”
“那你喊陳大妹子吧。”
“……不要。”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走遠,背影漸漸融入喧鬨的市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