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世界倏然破碎。
暗幕落下又掀開,很快切出了另一幅畫麵。
蘇蓁頭暈腦脹,慢慢地支起身子,發現自己倒在一片草地上。
手下的泥土鬆軟濕潤,鋸齒狀草葉色澤暗紅,看似柔軟,邊緣卻頗為鋒利,劃得手腕生疼。
周圍巨樹森羅,枝杈參天,樹身皆是深紅,腥風卷著落葉飄來,落在她的手邊。
那葉片的底色漆黑,蜿蜒的脈絡卻是殷紅,仿佛伸開的血管,還隱隱閃爍微光,像是血液在其中流淌。
……這地方似乎有些熟悉。
蘇蓁正琢磨著自己何時來過,一些破碎混亂的記憶湧入腦海。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原本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莫名其妙穿越到這裡,睜眼就在骸骨遍布的海灘上,旁邊躺著父母的屍體。
尚未長成的冥鷲撲閃著羽翼,尖銳的鳥喙啄刺而來,從自己身上撕扯了一塊塊血肉。
異獸們被路人趕走,路人又被死而複生的自己嚇跑。
然後是……
饑餓。
蘇蓁隻覺得手臂發顫,撐不住又倒在了地上。
這身體應當是所有記憶裡最弱的了,縱然是之前那打魚的,好歹也是個半大少年,拖著瘸腿也能走路。
等等。
什麼打魚的?
蘇蓁低下頭,看到兩條又短又細的蓮藕似的手臂,衣袖已經被磨破了許多,露出裡麵的皮膚。
這身皮子原本很是白嫩,如今卻是傷痕交錯,青紫斑駁,新傷舊傷破皮淤腫混在一處,看著頗為慘烈,還臟兮兮地沾著泥巴土塊。
隻看胳膊就知道這是個幼崽。
……甚至還不會站立!
她用手按著地想將自己撐起來,幾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雙腿軟得像麵條,根本無法受力。
餓。
蘇蓁聽見腹內饑腸轆轆之聲,身上最後的力氣仿佛也在被慢慢抽空,說不清哪裡難受,但偏偏沒有一處好受。
她艱難地向前爬了幾步,手掌胳膊被草葉切磨,傳來陣陣火辣辣的感覺,新傷舊傷一起作痛。
蘇蓁再次倒在地上,看著自己幼嫩的小手。
手指很短很細,指尖弧度是鉤狀,比尋常人族要厚實銳利,隻是這會子還沒長成真正的利爪。
她躺在地上,摸了摸頭頂,觸到埋在發間的犄角,像是初初破土的筍芽,還隻是兩塊凸起的、形狀不完整的骨頭。
背後忽然傳來一陣劇痛。
她艱難地打了個滾,七手八腳坐了起來,回頭一瞧,地上趴著一隻成人巴掌大的百足蟲。
那蟲子通體暗紅,有數十節腹板,彼此重疊如魚鱗狀,每節兩側都生出細長彎曲的足肢,乍看密密麻麻全是腿。
這東西足以令許多大人毛骨悚然,在小孩眼中更是恐怖到極點。
它甚至比自己的腦袋都大。
當然重
要的不是形象,樹妖怎麼可能害怕蟲子,重要的是這東西有毒,而她現在跑也跑不了,打應該也打不過。
樹妖?
蘇蓁腦子裡閃過各種紛亂念頭,同時艱難地後退,沒有一刻這樣懷念成年人的身體,她真希望自己還是之前那個一米九八的——
啊?
蘇蓁覺得自己可能瘋了。
或許自己根本沒穿越,這就是一場夢,因為自己太喜歡蘇蓁了,所以才會夢到這種——
等等。
喜歡蘇蓁?
大約是因為觸發了關鍵詞,一種純粹又複雜的喜愛之情湧上心頭,許多相關的記憶和紛雜的信息接踵而至,如同浪潮般淹來。
蘇蓁隻覺得腦子裡轟然響起一個炸雷,將她徹底劈醒了。
飛躍而來的蟲子,被地上生出的藤蔓釘在半空,然後撕得四分五裂。
“……”
蘇蓁心情複雜地進入觀眾模式,想著這真真是完全白給。
她自然也喜歡自己,但一個人對自己的喜愛,和旁人對自己的感情,本質上區彆很大。
更何況他的那種感情複雜、激烈又很特殊,她從未體會過不說,本身對象還是自己,就直接給她弄醒了。
但是,從某種角度上說,她倒是寧願自己沒有醒來。
她看著記憶裡的小孩慌亂爬走,又試圖撿起石頭去砸蟲子,可是手上沒什麼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