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蓁覺得徒弟有點奇怪。
相處了那麼多年,她其實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想法,畢竟這小子一直不太正常,但如今又有些不同了。
虛界的茫茫荒原上,漫天風沙浩蕩,遠方隱約傳來異獸的呼嘯聲,怪異又尖銳,餘音縈繞在昏暗天穹下。
周子恒的屍體散落在沙地間,幾乎隻剩下模糊的血漿肉塊,骸骨臟器的碎片,暗紅的血跡點點潑濺在暗黃土粒上。
那些將他的身軀徹底碾碎的藤條,此時緩緩消散在空中,隻留下一縷縷細碎的綠光。
“你沒事吧?”
她轉頭打量著一旁的徒弟,雖然知道對方不曾受傷,還是慣例問了一句,畢竟剛剛死了個上七境。
少年一身玄色錦袍,身量頎長,體態矯健,又生了一副俊麗姿容,端的是英氣逼人。
但此時此刻,他站在低地土坡上,用一種宛如醉酒般迷離、又透露著強烈崇敬之意的眼神,死死地盯著自己。
“……哦哦,我沒事!”
兩人視線一對,蕭鬱仿佛被驚醒了一般,整個人激靈了一下,“師尊你太強了!”
說完仰起頭望著她,那雙藍眸熠熠生輝,仿佛有群星閃爍。
“你剛剛那一下!帥炸了!我的天,我以前看過一個話本,裡麵描述一個角色的劍招所謂一劍西來天外飛仙,我當時都無法想象是個什麼場景,我今天總算是……”
少年手舞足蹈地在空中比劃,想要模仿她的劍招,倒是也學得有模有樣,接著又抬手捏了同樣的法訣。
蘇蓁欲言又止。
他這麼一折騰,反倒是提醒她另一件事,有些基礎法術劍訣自己能教,但終究靈根屬性不同,稍微高深些的東西就不一樣了。
蕭鬱的天賦算是很不錯的,她對徒弟又很大方,這些年過去,三屬性天靈根已經洗出來了。
……金火雷。
這小子一開始也鬨著要草木靈根或者水靈根,蘇蓁也能理解,畢竟很多人都希望能和師父同屬性,如此諸事便宜。
可是這家夥既不是草樹花妖,也不是適合這些靈根的體質,硬要洗也可以,卻是事倍功半了。
於是這些要求被無情鎮壓。
此時看著這家夥又蹦又跳的樣子,還對自己的劍訣法術如此歆羨,蘇蓁不由也在想,要不自己去將雷火靈根再洗練一下?
然後研究研究相關的法訣?
或者乾脆拜托哪位有交情的同門指點一下?反正蕭鬱學得很快,已經過了需要師父手把手教的時候,偶爾指教幾句就完全夠了。
蘇蓁這邊想了半天,蕭鬱的聲音已經停止了。
相處久了,他自然明白師尊是在琢磨事情,就安安靜靜立在一邊等著,一轉頭又瞧見地上的一片狼藉。
少年微微低頭,神情又變得微妙起來。
他們設計讓周子恒與他巧遇,且周子恒以為他是一個人在這裡。
周子恒自
詡殺掉區區一個金丹境必是十拿九穩——倘若蘇蓁不在的話,這想法當然也沒錯。
可惜,蘇蓁對他隱藏蹤跡,乃至將他一劍重創,也同樣非常簡單,前前後後時間甚至不超過十秒鐘。
蕭鬱看著這姓周的死得不能再死,心情實在是十分愉悅。
說實話,哪怕是原著裡喜歡柳雲遙的人,很多都會討厭周子恒,更何況是蘇蓁的單推人。
而且,蘇蓁如今下決心殺了師弟,為的居然是保護自己這個徒弟!
“?”
蘇蓁再一抬頭,又望見徒弟握著雙手,時不時看一眼地上的屍體殘骸。
少年白皙的臉頰微紅,好像非常高興,但又有點羞澀。
他似乎想些什麼,好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卻沒有開口,隻是低頭做出了一副非常扭捏的姿態。
蘇蓁:“…………”
非常詭異的是,從他表現出的這傻樣來看,她覺得自己好像能猜到他在想什麼了。
蘇蓁淡定地清理掉剩下的痕跡,觀望著這個小位麵的狀態,在整個世界崩塌之前,一把拉過徒弟跑路了。
她對自己毀屍滅跡的本事極有信心,縱然是這裡被重塑,周家的人再找來,也無法再能回溯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在回到危雲峰之前,蘇蓁特意將甘木靈球拿了出來,仔仔細細檢查裡麵是否設有能夠尋蹤定位的咒印。
這回她是打定主意要殺人,又知道周家乃是符修世族,必然有些保命手段,所以一個照麵就控住了他。
果然,這師弟身上還有不少好東西,得虧沒讓他用出來。
否則再殺他一次很簡單,但他若是遲一陣再複活,亦或是用此物給周家通風報信,那還挺麻煩的。
然而此時這麼一看,卻發現此物並不簡單。
蘇蓁將神識稍稍探進去,大致感受一番,就知道內裡法陣層疊嵌套、又有諸多繁雜晦澀的咒文,絕非周子恒這種半吊子能做出來的。
若是他母親或者哪位祖輩的手筆,倒是也不像。
“……師尊可是要找個地方認真研究一番?”
蕭鬱在旁邊歪頭瞧著她,“這是什麼?”
蘇蓁說了說自己的猜測,他又皺眉道:“若是能以此複生,此物必然珍貴,縱然不是周家,說不定背後有人。”
確實。
因為這是甘木所造,蘇蓁直接就想到了昆墟那波人,不由有些頭疼,但剛剛窺見靈球內的諸多精妙法陣,此時又心癢難耐想要慢慢研究,乾脆決定去一趟妖界,想著若是真有人追過去,大不了就顯現妖身和他們拚命。
若是天都的哪位準聖境,那就更好辦了,他們將甘木據為己有,又封印著神樹讓它無法誕生靈智,父親對這群人厭惡至極,但凡他們敢出現在碧瑤山周邊,不管是去做什麼的,他絕對第一個殺過去。
蘇蓁沉吟道:“我要回趟妖界,短則數月長則數年,若是你修行上有疑問,可以去詢問……”
蕭鬱眨
了眨眼,我等著師尊。
蘇蓁看他一臉乖巧的樣子??[,忽然覺得有點好玩,下意識想伸手摸他的頭。
蕭鬱連忙垂首,幾乎是將腦袋送到她手邊,乖乖地被揉亂了一頭微卷的黑毛。
直到她完全收回手,少年才站直了,用那雙透澈清亮的藍眸看過來,目中有些不舍,“師尊再見。”
蘇蓁忍不住又捏捏他的臉,又叮囑兩句,讓他有事去找門中的幾位靠譜的前輩。
“再見。”
妖界的歲月一晃而過,除卻研究拆解靈球之外,還要應對一些上門找茬的二百五。
其中有一部分稱得上是她的兄弟姐妹,這些大多是抱著切磋心態來的,有些還是熟人。
數年下來,碧瑤山外圍的大小領主們,幾乎都已經和她打過一次,除了父親手下那幾位最強的,他們都有金仙境實力,其餘的差不多全是手下敗將了。
蘇蓁稀裡糊塗地晉入了天仙境,想起徒弟的法寶還八字沒一撇,又順手去收集了一些火雷金屬性常用的稀礦,中途遇到來送死的,也都毫不客氣地乾掉,身上有用的部位全都撿走。
等到一切都做完,她才想起自己好像還沒出師。
沒出師有些事就有點麻煩,比如這回來了妖界,若是玉塵仙尊想以此發難,她還不好名正言順懟回去。
當然他也可能完全沒在意她去哪裡,這自然更好。
她趕緊回了一趟危雲峰,冷漠地和師父打了個招呼,對方確實沒提妖界的事,待她說要出師,也隻是平靜地讓她抽簽。
蘇蓁恍恍惚惚地又去了靈界,完成試煉又趕回來,完成血契咒誓。
玉塵仙尊舊事重提時,她還在琢磨蕭鬱可能已經晉入元嬰境了,聽著他在那叨叨,也隻不耐煩地說了句我考慮一下。
危雲峰首座都愣住了,似乎是沒想過她竟會鬆口。
蘇蓁也有些意外。
她忽然想起當年蕭鬱入門時,自己還在為了師父的幾句言辭惱火,如今她隻希望他彆來煩自己。
不就是一把破劍,她當法修又如何?
隻是要用這東西換點好處,不能白白送出去,畢竟這也是自己辛苦贏來的。
這念頭一閃而逝,蘇蓁很快又想到了徒弟,一轉眼就已經站在了對方院門口。
她隨手敲了敲,裡麵瞬間傳來一陣慌亂腳步聲,停了片刻,才有人說請進。
嗯?
不親自來給她開門?
蘇蓁倒不是要求他一定這麼做,隻是他平素裡一直如此——
她推門而入。
此時又是炎炎夏日,黃昏時分,庭前綠意蔥蘢,花開似錦,參天古樹枝繁葉茂,投下一大片蔭影。
樹邊石桌前坐著一個青年男人,他微微轉身,露出英俊如畫的半闕側顏,纖長卷翹的睫羽在眼下投了一小片陰影。
那人穿了一身漆黑皮甲勁裝,露著白皙精壯的肩背,肌肉的線條豐滿蓬勃。
下一
秒,他背後抖開了一對遮天蔽日的黑翼,巨大膜翅振起剛猛風聲,翼骨彎曲如鐮刀。
他側著身,一手支在臉側,扭頭看了過來,發頂的犄角層層分叉,如玉石鑄就的黑樹。
蘇蓁挑起眉,“你特意擺了個造型給我看?”
“是啊,這還是修羅族的衣服呢。”
那人很誠實地道:“師尊不是之前還說,想看我長大的樣子,現在夠大了嗎?”
蘇蓁:“…………”
怎麼總覺得不太對勁呢。
蘇蓁想了想道:“我若是說不夠,你還要給我看看你三十四十五十的樣子?”
蕭鬱臉色一僵,“師尊要看肯定可以看到,我故意變一下就行了,問題是可能不太好看……要不你等我去了皺紋再說?”
蘇蓁走過去一巴掌拍在他頭上,“什麼亂七八糟的,你都元嬰境了,整天琢磨些有的沒的。”
蕭鬱仍然坐著,卻沒比她矮多少,這會子微微仰起臉,“你親口說過的話嘛,那就是聖旨,比其他事都重要。”
蘇蓁眯起眼,“你是不是又偷偷洗木靈根了?”
蕭鬱望天,“我是光明正大……啊!我沒有耽誤修行啊,我之前還去找陳師伯王師伯楚師伯他們請教劍訣法術了,之前峰內大比,我是元嬰境魁首!”
蘇蓁才想說區區峰內大比,但徒弟出成績,自己當然不能潑冷水,“你上七境了再動靈根,先提境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