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一個身穿金黃衣袍的人慢慢走了出來。
這人的頭上帶著鬥笠,鬥笠遮住了大半張臉,令人瞧不清楚他的樣貌;他身上的那件金黃長袍料子放得很足,完全遮住了腳麵。
這人就是金錢幫的幫主上官金虹,十年前,他的龍鳳雙環就已臻化境,將這種至險的兵器練到了“手中無環,心中有環”的境地之中,在兵器譜上排名第二。
他為了如意蘭花手,竟親自追來了!
不過,他畢竟還是來遲了。
如果他早半個時辰來,那麼無論是羅敷的命,還是那躺在草叢中的少年的人生,就全都是他的了。
他畢竟還是來遲了。
冥冥之中,有一些事情已發生了極微妙的變化。
***
現在,羅敷正坐在一間客棧的客房裡,那個昏迷著的小少年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他襤褸的衣裳已經被脫掉了,露出了蒼白的胸膛,大夫正在給他上藥包紮。
客棧是隨便找的,所以環境不大好、一應擺設也很不符合羅敷的講究。
大夫是隨便薅的,因為她根本就沒空找個好大夫——這少年的呼吸太輕了,輕得好似下一秒就會死掉一樣,羅敷隻能從速,從回春堂裡隨便薅了一個看上去醫術不錯的家夥一起帶過來了。
診過脈後,大夫說是餓的、凍的。
羅敷:“…………”
羅敷說:“先上金瘡藥吧。”
她轉身出了屋子,吩咐店小二去煮點肉粥來,要煮的綿綿軟軟、很好克化才行。
店小二應聲而去。
羅敷又轉身回了屋。
大夫動手,她雙手抱胸,就在旁邊看著,不自覺已將這少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十一二歲的少年,正是身材抽條的時候,這少年也不例外,像一根竹竿似得,瞧那襤褸的衣衫,就能知道,他一定是個沒爹沒娘沒人管的孩子,不然,又怎麼會在那座荒山上出沒,還又餓又凍到昏死過去呢?
不過,令羅敷感到驚訝的是,這少年居然不是瘦骨嶙峋的。
他渾身上下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肌肉,像是幼豹般初顯精
悍,羅敷猜測,他平時應該就在山裡打獵,不吃肉的話,是養不出這麼一層肌肉的。
今年的冬天來的格外早,這一場雪下得也格外早,或許,就是因為這場雪下得太早,才叫這少年找不到獵物,又餓又凍,最後昏死在路邊了。
也幸虧遇見了羅敷這好心的人。
羅敷瞧了一眼這少年胸口那道血肉模糊的鞭痕,一時又很心虛,完全不敢標榜自己是“人美心善”的好姑娘了。
羅敷:望天.jpg
她的鞭子是一種很殘忍的兵器,九尺長鞭,玄鐵所製,一節一節以精密機括連接,其上又生出無數倒刺,如蠍子尾巴一樣,張牙舞爪、甚是毒辣,雖然沒有淬毒,但這樣一鞭子下去,是可以死死抓著人身上的皮肉撕扯的,傷口是撕裂傷,很是難捱。
這少年被清理傷口、敷上金瘡藥的時候,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但在昏迷之中,他竟也下意識地死死咬著牙關,一聲不吭,隻痛極了的時候,才發出一二聲苦痛的悶哼來。
是個很能忍痛的孩子呢……大約和他生活在野外也有關吧,在野外,他的哭聲、他的痛呼換不來野獸的同情,隻能讓他暴露,成為對方的食物。
羅敷愈發覺得心虛了。
半晌,大夫把繃帶給係好,擦了擦頭上的汗,道:“姑娘,好了。”
羅敷從荷包裡掏出碎銀,遞給大夫,頷首道:“辛苦了。”
大夫道:“無妨,三日換一次藥,清洗一次傷口,切記切記。”
羅敷道:“知道了。”
大夫走了,店小二進來,煮的綿綿爛爛的熱肉粥來了,撒了薄鹽——吃了鹽,人才有力氣的。
羅敷又謝過了店小二,給了一點碎銀,又說等一會兒L請他來給這少年擦擦身子。
這麼個又溫柔、又美麗,還給錢的大姑娘的要求,店小二當然再沒有不答應的。
羅敷端著肉粥坐在了床邊,瞧著仍然昏死過去的蒼白少年,罕見地犯起了難。
這……粥要怎麼喂?
在她的印象裡,要給昏死過去的人注入營養,那就得是上吊瓶打點滴了……可問題是再玄幻的古代武俠世界,也絕不可能有吊瓶這種物什。
人都昏死成這樣了,粥要怎麼喂?
……等醒來再喂?萬一他餓死了怎麼辦?
羅敷:“…………”
羅敷坐在塌邊,仔細想了想,先揪著他的後脖頸,把他給拎起來了,她自己靠在靠枕上,伸出一隻手,把少年人攬在懷裡,讓他不至於歪倒,另一隻手端著粥碗,放在他鼻子下麵。
少年的鼻頭抽動了一下,嗅嗅,肚子發出了“咕嚕——”一聲。
羅敷舀了一勺,試探著放在他唇邊。
少年的鼻頭又動了動,好像什麼動物一樣,不停地嗅嗅,然後張開嘴,伸出舌頭舔了一點吃進去了。
羅敷:“…………”
真的好像幼獸啊……
還是一隻求生意誌非常強的幼獸,他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卻儘力地張開嘴去吃東西,羅敷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粥,他就一勺一勺地咽下去,有點急不可耐的樣子,根本連嚼都不嚼一下。
這就顯現出軟爛的粥的好處了。
吃了一碗後,他還是歪倒,也依然處於昏迷之中,卻不自覺地咬著勺子不肯鬆口,羅敷忍不住笑了,拍拍他的臉,輕聲道:“小兔崽子,還不快鬆開。”
對方沒有聽到,既沒有點頭又沒有搖頭,隻是把勺子裡的一點點米舔得乾乾淨淨,喉嚨裡發出一聲略微有點難過的悶哼。
羅敷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伸手摸摸他的頭……然後笑容立刻僵住了。
頭發好臟……這麼長的頭發,不知道在草地裡打過多少滾兒L,已經糾結成一團了。
羅敷:“…………”
羅敷立刻叫了熱水,給他洗頭!
一炷香之後,羅敷坐在榻邊兒L,給仰躺著昏迷的少年搓頭發的時候,心裡感覺怪怪的……總覺得自己撿了一隻臟兮兮的小貓回家,現在正在給對方梳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