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冬天剛撿到他的時候,少年的變化還是很大的。
那個時候,他連話都說不清楚,斷續而嘶啞,腦袋和語言係統都亂糟糟的,每天都在不安,擔心自己傷好了就會被丟掉,為此,不惜自己給自己來了一劍、眼睛都紅了,傷害自己的動作還不肯停下來。
現在,他仍然是個不大正常的少年——他已經沒可能是個正常的少年了,他寡言、他的動物
習性,都已經養成了。
但他更依賴信任她了,他也不會再每天都不安,每天都急著確認自己會不會被丟掉了,他喜歡羅敷,他就說;他喜歡甜食,他就會多拿一點、多吃一點。
羅敷撐著頭,側臥著瞧他,少年已經窩在他自己的鋪蓋裡了——他喜歡縮成一團圓的睡覺這一點,估計也是改不掉的。
她道:“地上涼,現在才是初春,你想得風寒麼?”
少年半張臉縮進被子裡,隻露出一雙睜得圓圓的眼睛——這也是他的習慣之一。
少年搖了搖頭,卻又說:“我不要走。”
羅敷:“…………”
羅敷覺得好笑,拍了拍身邊,道:“上來吧。”
少年“噌”的一聲,就爬上了榻,依偎在她身邊眯上了眼睛。
羅敷也眯上了眼睛。
這一晚,她完全沒有受到死狀淒慘的雄娘子的影響,睡得很香,第二天一早,她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悠悠醒來,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就瞧見少年正趴在榻上,兩條腿翹起來一晃一晃的,手上正在幫她編辮子……編得亂七八糟的。
羅敷:“…………”
羅敷瞧了一眼他編的毛躁大辮子,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接著編,編到發梢,他小心翼翼、認認真真地給她纏上紅繩銀鈴鐺的發帶,然後忍不住伸出手,撥弄了一下,又撥弄了一下,玩的停不下來,甚至沒發現她已經醒了。
羅敷:“…………”
羅敷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養了個人、還是養了隻全新品種的人貓。
她打了個哈欠,眼睛又閉上,虛虛地睡過去了,迷迷糊糊之間,她感覺自己的手臂又被抱住了。
***
七年後
徐記酒家之中,有人正在鬨事。
鬨事的人是個滿頭灰白的老太,衣裳既不華貴、也不算特彆寒磣,灰白的發髻上帶了根銀簪子,條條皺紋如溝壑一般在臉上縱橫,尤其是嘴角,兩道皺紋深深地往下劃,令她的樣子瞧起來不大慈和、難說得很。
這是張老娘,她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含辛茹苦拉扯著獨子長大。但凡是有點生活經驗的人,就知道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幼子,想要生存下來是多麼的難。吃人族老、青皮流氓,哪一個不把孤兒寡母當肉包子一樣,想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呢?
所以,寡婦多潑悍,不夠潑悍的,不是寡婦,是死寡婦。
張老娘年過四十,獨子張秀才二十出頭,已過了童子試,做了縣學生,下一步就是過鄉試、做舉人,張老娘含辛茹苦二十年,兒子爭氣,她臉上也有光彩,對未來充滿了希望,想著兒子什麼時候能給她掙一身誥命的衣裳來。
二十出頭的張秀才,當然也已到了要說親的時候,張老娘張羅著,想找個老秀才的女兒、能寫幾個字是一方麵、秀外慧中、能張羅起家裡的事是另一方麵。
想得好好的,可惜變數就在她的好大兒身上。
她的好
大兒,近來一閒下來,就要往徐記酒家跑。
徐記酒家的老板徐玉,是個二十八九的年輕寡婦,死了男人和孩子後,就一門心思地經營酒家,這酒家原本叫劉記酒家,她經營了幾年,有聲有色,乾脆改名叫了徐記酒家。
徐玉生得漂亮、人也爽利,張秀才不知怎麼,就瞧上了她,鎮日和幾個縣學生一塊兒,來徐記吃酒,趕都趕不走。
這還能忍?!
張老娘不打自己的好大兒,騰的一聲,炮彈似得衝來,堵在徐記酒家門口,大罵狐媚女人。徐玉也不是什麼溫良恭儉讓、隻會挨罵的軟柿子,雙手叉腰、杏目圓睜,張口就罵,罵張秀才是條扒著人不放的公狗,打都打不走的賤種!
張老娘氣個倒仰!
於是鬨得愈發厲害,兩個女人破口大罵、停不下來,偏那壞事的張秀才,縮得跟個鵪鶉一樣,連麵都沒露。
一個黑色勁裝、頭戴鬥笠的年輕男人就在此刻路過。
這是個身量很高的年輕人,精悍有力、身軀筆直,他的衣服袖口收的很緊,從袖口延伸出來的手十分蒼白,手指修長,骨力凸出,指甲修剪的乾淨而圓潤——這是一隻標準的劍客之手。
他的腰間隨隨便便地彆了一把長劍。
他的鬥笠壓得很低,令人瞧不清他的眼睛,但隻瞧那冷硬的下頜線和薄薄的嘴唇,就似乎能窺見此人的冷漠與無情。
這樣的江湖客,離普通人的生活是很遠的,他們一般對這種街頭吵架,也不感興趣。
這人經過徐記酒家,果然十分漠然,腳步沒有絲毫的改變,頭也沒偏一下,好像什麼也沒聽見似得,按照他走路的節奏繼續朝前走。
張老娘大罵:“也不看看你多大年紀,比我兒子大七歲,也好意思往上貼,臭不要臉!”
黑衣青年的腳步倏地停下,霍然回頭。
張老娘原本還要接著大罵,渾身的寒毛卻突然在同一時間豎起,一種憋悶、難受、想要嘔吐的感覺一瞬間籠罩了她,令她即將出口的汙言穢語卡在喉嚨裡,根本連一個字都說出不來。
荊無命在她身後冷冷道:“大七歲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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