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變色緞,不繡花樣、做廣袖樣式最有飄飄仙氣,雖說是趕製的,其實倒沒那樣麻煩。
羅敷微微一笑,雙頰邊出現了兩個深深的酒窩。
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緊接著進來了。
真正的縹緲俠客的確與皇帝所見過的絕大多數人都不同,皇帝那日瞧見羅敷時,第一眼便是驚豔,今日瞧見兩位當代絕世劍客,亦是十分驚豔,覺得此二人氣質縹緲孤高,不可輕佻對待。
皇帝頗有江湖俠氣,年少時對武林也有過向往,他待人頗為和善,此刻也不欲以天家的威勢去強壓這幾l人,一個照麵之下,他就抬了抬手,示意眾人不必行禮。
他道:“看座。”
座位當然早就準備好了,四人落座之後,那個叫秦珠的太監便奉上了茶冊請眾人點選——皇帝這是要賜茶了。
羅敷一隻手托著腮,嗔怪道:“原來還有這樣的好東西,皇上那天怎麼不請我喝一盞呢?”
皇帝:“…………”
皇帝道:“朕這幾l日都見不得食盒,你明白麼?”
……畢竟那天羅敷手裡的食盒裡擺了那麼大一個人頭,而且人頭長得和他還一模一樣,那個瞬間皇帝簡直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勾魂的山精野怪正在和他惡作劇!
就……看見一個自己的人頭出現在食盒裡,那心理陰影是真的很大。
羅敷以袖掩麵,輕輕笑了起來。
皇帝又道:“華陽今日多點選幾l盞嘗嘗吧。”
陸小鳳聽見這顯然很熟稔的語氣,心道:等等,難道芙芙真的是什麼皇親國戚,隱瞞身份出來混江湖玩兒?
但其實不是的,陸小鳳還是不夠了解皇帝這種生物。
皇帝嘛,尤其是這種勵精圖治,精通政治手腕的皇帝,和誰都能做出熟稔的姿態的。
皇帝既然這樣說了,羅敷也不客氣,劈裡啪啦,點了木樨玫瑰茶、蜜餞金橙茶等四盞,陸小鳳瞧著茶冊好奇,勇敢的嘗試了最奇葩的雪裡蕻芝麻茶……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不好說自己隻喝水,於是就要了口味清淡的君山銀針。
幾l個人先是拉了點家常(主要是羅敷、陸小鳳和小皇帝在說話),皇帝原本是對葉孤城更為神往的,與陸小鳳交談後卻果然被陸小鳳那爽朗的鵝叫聲所吸引,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一盞茶後,他的話鋒忽然一轉,凝視葉孤城,道:“白雲城主?”
葉孤城道:“是。”
皇帝又道:“萬梅莊主?”
西門吹雪道:“是。”
皇帝輕輕笑了起來,道:“我聽說此戰已分了勝負。”
西門吹雪平靜地道:“我敗了。”
皇帝道:“一劍西來、天外飛仙,都是好劍。”
葉孤城道:“謝聖上。”
西門吹雪默然不語。
皇帝微微一笑,道:“白雲城主,卿乃佳人,可有話要對朕說?”
葉孤城默然,緩緩道:“我乃罪民,罪該萬死,隻是島民無辜。”
皇帝輕輕撫摸著手上的玉扳指,神色淡淡,並不言語。
南書房中的氣氛似乎陡然奇異了起來,在麵對這樣一個掌握著生殺大權的至尊天子時,任何一點氣氛的改變,都不會讓人忽略掉。
陸小鳳意識到了什麼不對,扭頭看了羅敷一眼。
皇帝也在此刻道:“華陽,此事乃你一力所破,你怎麼看?”
羅敷笑道:“皇上都說了城主是佳人,還要問我。”
皇帝無奈道:“那天朕問你意見的時候,你明明說得很順溜。”
羅敷道:“好吧!總之,南王爺還在廣府等著他好大兒的勝利消息呢,不若請白雲城主將功贖過,把這逆賊的頭給皇上獻來!”
葉孤城倏地抬頭。
他本以為今日自己必定會命喪於此……飛仙島、白雲城是他最大的弱點,大剌剌地擺在那裡,有能力的人誰都能來刺上一下,今日若是皇帝以飛仙島為要挾令他自儘,他絕不會拒絕!
誰知……峰回路轉。
皇帝笑道:“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華陽,你真不打算讓世人知曉你為何受封郡主?”
羅敷道:“扯著虎皮做大旗,虎皮愈神秘才愈好嘛。”
就讓江湖人猜去唄,人的想象力是無窮的,愈猜才愈怕——真不曉得上官金虹知道這消息後會不會被活生生嚇死,啊哈哈哈哈哈。
希望他早點死!
皇帝微微一笑,不再多說此事,轉而與葉孤城談起了事——這般謀反大案,即便葉孤城是被脅迫進來的,但能留得命在,仍已是皇帝本人開了大恩。
也好在羅敷做事非常低調,將此事控製在了極少的人知道的範圍內,否則鬨大了,那葉孤城必須得死。
王安已經死了。
羅敷並沒有她所承諾的那種安樂死的藥,但她出手很快,伸手就捏斷了王安的脖子,令他在死時沒有受很多痛苦,也算完成了自己的承諾。
與王安勾結的麻六哥,羅敷那天去太監窩的時候就順便把他的脖子給擰斷了。
至於平南王……他盤踞廣府,並不輕舉妄動,應當是在等著他的好大兒篡位成功後,發出標明有暗號的聖旨傳遞消息。這暗號嘛……羅敷不知道,皇帝也不知道,皇帝也並不打算發這聖旨。
要知道,聖旨也是需要時間的。
帶著聖旨的天使從京城到廣府,那路上也得走倆月啦,平南
王爺想知道這一戰誰勝誰負,起碼也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了,況且皇帝還在南書房召見了葉孤城,在平南王的視角中,倘若謀反事發,皇帝怎會召見葉孤城?他該一聲令下,把葉孤城剁成肉醬!
葉孤城好端端地活著,就是他的好大兒獲得勝利最大的憑證。
所以,他一定不會輕舉妄動,廣府不會有戰亂,隻肖的讓葉孤城進平南王府,一劍把平南王刺個對穿,事情不就解決了?
葉孤城處置完平南王之後,須得再上京來,指點他貼身護衛的武功後再走,葉氏子弟也得帶一個入京,留在京中為官。
葉孤城有個堂弟叫葉孤鴻……好的,倒黴蛋決定就是你了!
遠在武當的葉孤鴻此刻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當然,這處置實際上還是很不癢不痛,但皇帝本人心胸廣闊,有灑脫名士之風采,他願意這麼做,難道還會有人反對他麼?
處置完這件事後,夜已深了,皇帝打了個哈欠,要秦珠送四人出宮,他自己也要歇息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就已經是圓滿的解決了——沒有任何一個無辜之人在此次事件中受傷,除了葉孤鴻。
出宮之後,西門吹雪漠然告辭。
葉孤城瞧著黛色夜空中的那輪明月,神色淡淡,但羅敷卻覺得他似乎並沒有很確信這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他負著手,在朱紅色的宮牆邊立了半晌,忽然慢慢道:“多謝,我欠你的情。”
說著,他的手慢慢伸進衣襟之中,取出了那張濺上了幾l滴血的信箋。
羅敷笑道:“我的書法如何?”
葉孤城:“…………”
他本來想說“粗淺”,但又覺得這樣和自己的救命恩人說話似乎不太合適,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勉強憋出一個“尚可。”
羅敷:“…………”
羅敷露出了不高興的神色。
葉孤城又慢慢地把那張信箋收了回去,兩點寒星般的目光,緩緩凝注在了羅敷的容顏上,正色道:“他日若你有難,葉孤城赴湯蹈火,必定來救。”
羅敷又露出了笑容,道:“可不許咒我有難啦……不過我或許什麼時候會去白雲城上玩一玩的,上一次路過,你好像在閉關。”
葉孤城笑了,道:“恭候大駕。”
他的笑容也是清清淡淡的,恍若穿過白雲的清風,再一眨眼,這白雲城主已如流星追月一般消失在了屋脊之後。
他一定也是個很喜歡速度的人,他在白雲城的時候,也一定愛在海上、在城中、在月白風清的夜晚迎風輕掠,所以這一掠之下的姿態,才顯得格外的清淡自然、縹緲隨性。
陸小鳳負著雙手,瞧著葉孤城消失的方向,歎道:“這一晚真像是做夢一樣。”
羅敷:“是呀,這一晚真像做夢一樣,誒!我出場是不是很像仙女什麼的!”
陸小鳳:“…………”
陸小鳳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臭丫頭!好哇你!提前居然瞞著我!”
羅敷瞪圓了眼睛:“你敢叫我臭丫頭?你得叫我郡主娘娘!你個草民!”
陸小鳳氣得跳了起來:“哇,你好大的威風呀!”
羅敷:“哼!”
兩個人一邊鬥嘴,一邊掐架,一邊往鋪子裡走——今夜發生的事實在很多,羅敷覺得自己一定會睡得昏天黑地,明天下午才起床!
二人走著走著,路過了一家還亮著燈的街邊小店。
一個黑衣的少年怔怔坐著,他的腰間彆著一條不過兩尺的鐵片,他的年紀實在很小,還隻是個少年,然而那張臉卻俊俏到連老板娘都頻頻出來瞧他。
他的麵前已擺了四五個空的小酒壇子,裡頭裝的都是小店特有的劣質燒刀子。
此刻,阿飛那張如冰雪般的臉上已浮出了病態的血色,他覺得有點熱,雙眼迷蒙,似已不知曉天地為何物,舌頭都有點轉不動了,卻還喃喃道:“酒……拿酒來……我還要……”
他伸手就要去摸桌上的酒壇子。
一隻雪白的手忽然伸出,輕輕摁住了他的手腕。
阿飛茫然的抬頭,眼中擠滿了羅敷那張豔麗的臉。
對方瞧著他,像是瞧著一隻作亂的小貓,忽然又輕輕歎了口氣,道:“雪娃娃,你現在瞧起來真的要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