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尊貴的人,卻依然記得他厭食的這一點小毛病。
褚衛自覺自己這樣大概是要遺臭萬年,到曆史上都被指點評判的人,哪裡配得上她這樣的好意。
指不定,她還會因為救了自己這件事被後世的史官評判。
這一切,都是不詳的他帶來的。
也因此。
他在聽到他的殿下提起她仙逝母後的遺願時,很難驟然升起那棲息於極暗的惡念。
越是靠近,越是如此。
越是日日相見,共處一室,越是愈演愈烈。
褚衛感覺自己裂成了兩半。
一半在無恥的想要僭越靠近安陽公主,將企圖靠近她的人全部處理掉,不惜一切代價。
另一半則是在她的麵前,才驟然升起、蔓延開來的、如龐然巨木般的自卑感。
很快,後者以一種無可抵擋的架勢壓倒了前者。
從幼年他被安陽公主救起的時候,他的腦中就根深蒂固地有一個理念“安陽公主值得最好的”。
在他成功獲取到權勢之後,也一直在踐行著這一點,他或貪或賄的東西不少都直接獻給了安陽公主。
說的離奇一點,甚至於皇帝都對這件事知曉一二。
褚衛永遠願意朝著安陽公主踏出九十九步。
卻也長久地囿於自己的下賤與自卑,在最後一步前匍匐在她的麵前,任她驅使。
你看。
那些世家子弟那般普通,可他們在世人眼裡就是“完整的”。
沒有人會把一個太監當做威脅。
即便這個太監手下人命無數,走在權利的中心,幾句話就能可能影響到朝堂的局勢。
也依然是個“死太監”“奸宦”“閹人”罷了。
褚衛不在乎那些人,卻偏偏在這唯一在意的人麵前,無比自卑。
以至於。
他最放肆的妄想,也不過就是在她沉眠時,輕輕地親吻她的指尖。
“你真是高抬了本宮。”
安陽收回視線,險些被眼前這少年好像望著光的姣好麵容所惑。
她站起身來,抬手拿過一旁的帷帽,而後看向身旁的褚公公,眉眼帶著真摯的笑意。
遠不是在宮中拿來敷衍旁人的、千篇一律到嘴角的弧度都被精確測量過的微笑可比。
讓褚衛深刻的意識到,自己麵前的剛及笄的公主,在明確地朝著他展露著真實“自我”。
“但沒關係,我很喜歡你的關懷與溫柔,我知道這與親屬的父母之愛不同。”
她眨了眨眼,抬手並非是搭在褚衛伸出想要伺候的手勢,反而牽住了他的手。
褚衛一愣,手有些僵,尤其是帶了薄繭的位置在觸碰到她柔軟又光滑的皮膚時下意識想縮回去。
他很好地忍住了。
“雖然很不可理喻。”
安陽頓了頓,而後稍微偏了偏頭,金色的耳飾在陽光下閃爍著星子般的光華,聲音躍然。
“但你這樣仿佛無條件地站在我的立場,想要為我排除萬難的樣子,讓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好像作為女兒家,也可以不需要付出非常多努力就能被在意,甚至說得不好聽一點,像是被溺愛時的愉快。”
褚衛啞然無聲。
他心虛的瞳孔都下意識往旁邊飄了那麼一下。
他沒有安陽說的這麼好,若不是…若不是他過去受了那麼多恩惠。
雖然對她而言是舉手之勞,可他也知道,對他而言便如天賜仙霖。
他的好,全都是被他細細稱算出來的,可能隻是在他的偏心下,安陽公主格外多。
那也是因為,他確實沒受過什麼彆人的好意。
若她並非公主,也不會有今天。
一切不過是,恰好罷了。
“但我知道對錯,也希望你今後也能相信我。”
安陽這樣說道,而後戴上了帷帽,聲音輕鬆許多。
其實大部分人都知道,這樣無條件被偏愛的快樂,即便有時候知道自己是錯的,這裡應該如何,理智無數次的複盤而後指向正確的道路。
但很少有人能遇到。
安陽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也從未期待過。
卻偏偏在一個無心插柳的太監身上,感受到了這份奇異的愛護。
他原本是個男人,不過隻是去了勢,少了個器官,卻沒有改變他的部分體征,他依然練武學藝,外表看起來大體上與男性並無二致。
他也並沒有像是被放置到了女性的位置,更沒有淪落到男倌的地步。
卻能在世俗的打壓與催化下,有這般劃時代般的想法。
當真是——無比奇特,又有趣。
以至於,安陽在勾著嘴角快步走出暮櫟樓的時候,險些忘了阮家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