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2 / 2)

男人站在墓地前,久久駐足,轉身欲離開時,突然捂住嘴咳嗽,再鬆開時,手心赫然是一攤鮮血,餘喜齡見過隔壁消化科的癌症病人,好幾個胃癌晚期的人,就跟他現在的狀況一模一樣。

餘喜齡目光一怔,抬頭看向男人。

不過顯然男人對此並不意外。

抬頭間,一顆晶瑩的水珠突兀地跌落,正好砸在男人盛了鮮血的手心中,濺起微微的血花。

男人這才愣住,疑惑地看向眼前,又抬頭看了眼雨傘,眉頭微皺,雨傘的質量很好,並沒有漏雨的現象,男人怔了一會兒,把手移向雨裡,任雨水衝去手心的血漬和眼淚。

餘喜齡忙去推他手,想要讓他收回去,心裡氣得要命,自己的身體什麼樣,難道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這個天氣出來本來對身體極其不好,居然還敢直接伸手出去淋雨,整條手臂都濕了,萬一感冒怎麼辦!

可任她如何著急,也沒有半分用處,她隻是一隻鬼,男人的手臂一點點被打濕,手心也漸漸被衝得乾乾淨淨。

男人走了,餘喜齡看著他一步步走向墓地外的轎車,他雖然身形削瘦,卻走得筆挺,隻是傘一直微微朝左邊傾斜,餘喜齡知道,那是因為他手臂沒有太多力氣所致。

餘喜齡看了眼魏敢的墓碑,歎了口氣,慢慢跟上。

葉暖暖走了,不知道哪裡去了,即便葉暖暖在,她也不想再跟著她了,看到餘建國老年淒慘,又有什麼意義,她自己都已經死了。

葉暖暖和葉聽芳以後的人生,更與她沒有半分乾係。

餘喜齡一直覺得自己工作的時候太過拚命,才會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的身體折騰壞,但她沒有想到,有的人,明明知道自己身體很壞的,還在一直拚命。

自己的死活都管不了,怎麼還有力氣去管彆人,去為彆人爭取福祉?

餘喜齡沒有想到這個重病的男人竟然還是人民公仆,和她早前打過交道的任何一個官員都不一樣的人,他某種意義上來講,並不是什麼好人,為達目的,手段層出不窮。

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目的都是在為治下的麵姓謀取福利,甚至不惜得罪某些利益集團。

餘喜齡沒在這人身邊呆多久,哪怕他做再多好事,餘喜齡都不喜歡這樣不珍惜身體,不珍惜生命的人,當了鬼才知道,活著雖然難,但是至少你活著。

死了,就全沒有了。

可是她的生活圈子太窄,離開了這個男人後,竟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餘喜齡回了趟魏敢的墓地,看在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份上,同他告了個彆,餘喜齡回到了餘家祠堂,回到了徐招娣和餘喜安的墓前。

城裡的墓地,都會有逝者的相片,但在村裡,也就是座石碑了事,徐招娣的還有座墓碑,刻了她的名

字,但餘喜安,卻隻有一個小小的墳包。

不滿歲數夭折的孩子,村裡都是這樣隨便安葬了事的,餘喜齡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記不起徐招娣和餘喜安的樣子,隻記得有這兩個人。

估計也就她還記得這兩個人了,她的母親,她的妹妹。

村裡還是以前離開時的老樣子,二叔家的小堂弟真的傻了,近三十歲的人還跟個孩子似的,餘二叔和餘二嬸十分蒼老,一直照顧著這個傻兒子。

大堂哥四十歲才娶上個二婚媳婦,哪怕當年餘二嬸把閨女賣了,也沒給大堂哥娶到老婆,大堂姐的墳離徐招娣的不太遠,中間還隔著餘爺爺和餘奶奶的墳,聽說是男人家暴,打得太厲害了,最後一屍兩命,難產死了。

這些事,都是清明餘二叔餘二嬸來上香時,餘喜齡從餘二嬸似哭似罵似懺悔的哭聲裡聽說的。

聽說了,也沒有什麼用,要是她沒死之前聽到,說不定還能幫上些什麼忙,餘二嬸雖然挺招人厭,挺可恨的,但是她們幾個堂兄妹也沒什麼仇,隻是誰也

顧不到誰而已。

看著相伴在一起的,餘爺爺和餘奶奶,餘喜齡歎了口氣,她沒跟爺爺奶奶相處過,但也聽說過兩老都是厚道人,怎麼就教出了餘建國這樣的兒子呢?

不知道在祖墳流連了多久,餘喜齡感覺自己也快要漸漸消失了,沒有想到自己會在消失前再看到餘喜山,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見到過餘喜山了,就連她在醫院病重,也沒有見過他。

其實她心裡挺怨恨他的,世間唯二的兩個親人,爸爸不是她的,哥哥也不是。

餘喜山帶來了一個小罐子,挖開埋在了徐招娣和餘喜安的墳中間,然後跪在徐招娣的墳前,痛哭流涕,“媽,喜齡也沒了,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她,對不起。”

餘喜齡想要站起來罵罵餘喜山,現在跑來墳地哭有什麼用,可是她隻是扭開了臉,默默地看著遠處的青山。

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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