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害怕!嗚嗚嗚……”
人來人往的街市,一垂髫稚子突然當街號哭起來,身旁的婦人見狀連忙抱起受驚的孩子,哦哦的哄個不停。
一邊哄,一邊皺眉,她倒要看看,是什麼東西敢嚇她的心肝肉!
視線甩過去後,卻猛然倒吸一口涼氣,這是什麼怪物!
大路中間,走著一人牽著一狗,這本沒什麼,但狗頭密密麻麻的狗毛間,居然長了一張似是而非的人臉,婦人的眼睛好巧不巧,剛好對上那雙狗眼。
那人麵狗的眼睛意外的好看,一片迷茫又滿是無辜,宛如清澈懵懂的幼童,然而這樣一雙眼睛生在狗臉上,莫名讓人心肝一顫,哪怕青天白日的,也沒來由的驚出一身冷汗。
婦人隻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忙不迭地將孩子抱緊退出人群。
有的人被這個長著人臉的狗嚇了夠嗆,更多的人還是因為這獵奇的一幕聚攏過來,對著這怪物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身後乞丐模樣牽著麻繩的人,嘴角不由得越咧越大。
這人表麵是一個可憐巴巴的乞丐,背地裡乾的卻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和他的同夥們四處遊竄,瞅著機會,就將落單的小孩神不知鬼不覺的偷走,或是賣了換錢,或是打殘了踢到街上要飯,總歸有他們的去處。
而他和他的同夥還不太一樣,他是有真手藝的,現在牽的這條“人麵狗”,就是他了不得的傑作。
在那些拐來的小崽子挑最健壯的,用秘藥將他們全身的皮化掉,再披上一張新鮮的狗皮,等爛掉的皮肉和狗皮長在一起,就成了現在這樣半人半狗的怪物。
長得像人還會唱曲的狗,你說新鮮不新鮮,靠著這樣新奇的表演,每次都能賺的盆滿缽滿。
不過說著簡單,這種講究的活可沒那麼好做,他之前做了好幾個都不頂用,半道死了,隻有這個還不錯,成了。
圍觀看新奇的人越來越多,今天肯定能撈很多,正在他心裡樂開花,敦促那小畜生表演時,眼前突然躥出一條長著兩條尾巴的狐狸,狐狸跑到那小畜生麵前低頭嗅了嗅,完事又躥回去,收斂四爪,蹲在一個麻衣道人的肩膀上。
那道人衣衫破爛,身材瘦長,也不言語,隻是直直的立在道中間,正好擋住他的去路。
原本擠在路兩旁七嘴八舌看熱鬨的人,不知為什麼突然停住了舌頭,驟然到來的安靜,讓這突兀出現的人看起來更加突兀。
在這片詭異的寂靜中,道人伸出一隻蒼白纖長的手,抓起地上異獸的肚腹,反手撈在懷裡。
被馴養好的牲畜已經不會反抗任何人,哪怕驟然跌進一個陌生人懷裡,也隻是小聲嗚咽幾聲,惶惑地抬起小腦袋,用一雙童稚的眼睛,迷茫又驚懼地看著來人,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樣。
唯一清楚的就是,勒進脖子裡的麻繩突然不見了,終於不再痛個不停的“小狗”,輕輕蹭了蹭來人的脖子。
那人可能看了他一眼,也可能沒有,在場所有人都不會記得這樣細小的細節,隻是那人的眼神,確確實實的落在麵前的人販身上——
平淡的、冷靜的、波瀾不驚的。
人販看著自己手中驟然斷裂的麻繩,終於反應過來,這道士恐怕有點邪門。
不過看了一眼擠在旁邊看熱鬨的百姓,人販又來了底氣,這光天化日的,怕他作甚,就算他是什麼神仙妖鬼,也絕不敢當街……
嗤——
還不待那人販轉動眼珠思量對策,周圍的一切便都頓住了。
人販茫然低頭,是不是有什麼撕開了……是布嗎……
陽光下,唯一閃耀的,是一柄淒如弦月的冷豔彎刀。
“差爺,就是這裡!”
最開始那個婦人,突然去而複返。
大概是出於一個母親的天然敏感,自她看到那長著人臉的狗後,心裡就一直不踏實。
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見到巡邏的官差時,突然眼前一亮,扯住官差央他們來看看,她總覺得那一人一狗有點古怪!
巡邏官差順著婦人的指引過來,剛到地,一股刺鼻的血腥氣便直衝腦門,走近一看,哪怕是見多識廣的他們,也忍不住吐出來。
哆哆嗦嗦地起身問:“這……這是怎麼回事!”
周圍人跪成一堆不敢抬頭,隻有一老漢顫顫巍巍地吐出幾句不成調的話:“是神仙……神仙顯靈了!”
官差幾乎要瘋了,看著這人間煉獄般的場景,語不成聲道:“你跟我說這是神仙?”
說話的老頭終於抬起頭,目光中既驚恐又敬畏:“黑色的偃月刀……是喻仙兒!”
喻青崖恍惚間還能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他曾經被父母抱著,祭拜過一個神廟,廟中泥土雕像麵目渾不可辨,隻有一柄九尺長刀,居高臨下的俯視眾生。
再然後,喻青崖就隻記得師尊那柄染血的漆黑長刀,以及那些臨終的哀嚎。
人販和他的同夥,一共十三個,沒有一個人在刀下逃生,喻青崖就安靜的趴在師尊肩頭,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滿地狼藉。
依偎的長發上沾染上了鐵鏽的味道,那味道讓人說不出的安心,喻青崖摟著師尊的脖子,討好的蹭了蹭,一對眸子又黑又亮。
師尊或許同樣回看了他一眼,或許沒有,太久遠了,久遠到誰也記不清細節。
但沒關係,他終於能再次見到師尊了!
妖域是沒有太陽的,隻有一輪幽藍的月亮,永映極夜。
幽冷的月光中,一隻巨大的九尾狐展開身形,雪白的毛皮在陰暗的妖域下異常刺眼。
狐狸背上,一襲紅衣獵獵作響,雪白的長發隨風飄動,鼓蕩如雲。
淩亂的白發下,是一張俊美到妖異的臉,眉眼彎彎,顧盼間萬千情意,轉瞬卻又被眼尾一點紅痣截斷,化成陰冷的蛇信。
喻青崖抬起手,紅袖下的指尖宛如琉璃剔透,一圈圈不可見的透明絲線纏繞其間。
骨成畫軸皮為影,千魂萬魄撚作絲!
在他的腳下,被抽出魂絲的妖物,宛如沒有生命的皮影紙,密密麻麻的排列起來,將妖域渲染成鬼域。
喻青崖漫不經心的勾動指尖,殷紅的眼睛滲出一個近乎野獸的微笑:“交出我要的人,否則我每數一個數,就扯斷一根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