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阻擋天雷劫的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共命之契,結契後雙方從此息息相關,命運與共,視同一體。
然而這個契約比活牲獻祭之術還要苛刻,它需要結契的雙方同時將自己的整個命運安置在天平兩方,有任何一方產生退縮之意,都無法完成。
喻宵強橫的神識悍然衝進喻青崖的識海,然而麵對他識海中蜷縮成一小團,根本不願意和他交流的意識,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想上去敲醒他,那小小一團意識卻對他呲起尖牙,完全不讓人碰,一碰就炸起一身尖刺。
喻宵龐大的意識體伸出爪子,拍——拍——拍——,越拍小毛團越炸,最後喻宵拍累了,無奈地看著它:你到底想怎麼樣?
小刺球的尖刺褪下來,看起來異常悲傷,不知為什麼,他的徒弟看起來總是有一種超乎同齡人的悲傷,連意識體也這樣。
喻宵的意識體沒辦法,伸出爪子將它摟在懷裡,拍了拍,是不是抱抱你,你就開心了?
被抱在懷裡的小毛團一愣,抬頭看著他,顫顫巍巍地對著大家夥試探出一小截觸手,喻宵卻瞅準機會,大舉入侵,一瞬間契約完成。
天空中毀天滅地的劫雷已經轟然而下,喻宵抓起已經脫力昏迷的喻青崖,一口吞入腹中。
身上的金焰猛然暴漲,舉頭凝視蒼天,手中凝出一柄熊熊燃燒的烈焰長刀,在雷光照耀下,凜冽的修羅金身展現出一種異樣的神光,怒吼著向淩空而下的紫金巨龍迎頭劈去。
金色的神輝與紫色的誅魔雷劫悍然對撞,劇烈的衝擊波掀起一圈又一圈波濤,幾乎將整個島嶼掀起一層皮。
狐狸帶著一票人,撒丫子就跑,頭也不敢回,與它一起的還有竄出海底的深海生物,大家都和世界末世降臨一樣逃出風暴中心,能跑多遠就多遠。
不知過了多久,遮天蔽日的沉沉黑暗終於散去,風浪緩緩平息,一輪巨大暗紅的殘陽掛在天邊,海風吹過時,居然看起來有幾分寧靜。
夕陽餘照中,金色的巨神被染上一層赤色的陰影,沉默佇立。
甩甩金焰,劈裡啪啦掉出幾根小電弧,不一會,就變成了一層淺淡的虛影,隻剩一個黑影倏然而至。
收斂法身的喻宵,反手劈出一刀,將整個無恨島用刀氣封鎖,任何人不能出入,以防遺落下什麼東西。
看著老老實實趴著的狐狸,以及它背上一群呆若木雞的人淡淡道:“送他們回家,再改掉他們的記憶,你是狐族,對這種事很擅長。”
狐狸立刻把頭點成撥浪鼓,以前它對喻仙尊的實力也有點認識,但親眼目睹這場實戰後,它才意識到認識的恐怕還不夠。
臥槽!一百零八重天譴紫雷,連個皮都沒破一下!
抬頭,喻青崖臉色蒼白地趴在他師尊的肩頭,也不知是死是活。
喻宵望了望天,總覺得今天的事沒有那麼好收場,扛起小徒弟,轉瞬消失在海上。
如今師尊來問怎麼處理,喻宵沉下眼眸思考了一瞬,等抬眼時,已經做好了決定。
……
喻青崖埋頭躺在浮牢中不言不語,原本按照計劃,他成功入魔後肯定要跑的,從此無拘無束。
可是不知怎麼的,當時腦子抽了,以至於現在淪落成階下囚,任人宰割。
寂靜中,一顆心一直在跳,那不僅是他一個人的心跳弧度,也有另一個人的,兩顆心糾纏得久了,漸漸地就變成了統一的頻率。
他茫然地捏著一顆心臟,想著師尊堅定跟他締結共命之契的樣子,陷入迷茫,這到底是為什麼?
突然間,浮牢的結界打開了,喻青崖掉在地上,一抬頭,就看見沒什麼表情的喻宵。
喻宵伸出手:
“跟我走。”
“去哪?”喻青崖茫然地拽住他的手。
“回家。”
這之後,他們還真的回到了孤其山的小竹屋,師祖師伯在後麵陰沉沉地看著他們,但都沒說話。
離去的短短幾天,並不足以讓孤其山產生變化,然而回來的人,卻都不一樣了,而且不是有些改變,是物種都變了。
喻青崖神經質地抓撓著竹木地板,他的每一節手指都像是晶瑩剔透的白玉琢成,頂端生著尖銳的指甲,顏色鮮妍,宛如女子用鳳仙花精心塗抹的蔻丹,卻在竹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刮痕。
抬頭,露出眼尾的一滴血痣,按照麵向來說,奸門生痣,不是一個好麵相,容易命犯桃花,但在雪白長發掩映下,那一滴鮮紅,實在漂亮得緊,單看一張臉,就很難讓人拒絕他的任何要求,一雙妖異的赤瞳,也顯出幾分可憐可愛的味道。
“師尊,為什麼要和我締結共命之契……”
哪怕知道師尊可能是一種並不怕死的異類生物,喻青崖的心也忍不住發顫,如此決然將自己的生命交付於他的姿態,就算是演出來的,又怎能讓人不心動神搖。
簽訂共命之契後,喻宵一定程度上可以感知喻青崖強烈的心緒,仿佛胸膛中多了一顆心臟,熾熱的,永不停歇的,一聲聲熱烈的跳動,讓一向心如止水的喻宵覺得有點吵。
按下胸膛中不屬於他的激烈跳動,平靜道:“那你為什麼要替我擔那十萬因果之孽呢?”
喻青崖:……
其實他那樣做的最根本目的是為了快速修魔,這條路他前世駕輕就熟,今世走起來也毫無障礙。
可是在外人眼裡,這恐怕是他在乎師尊到極致,甚至願意為他犧牲自我的表現。
如果是原來,這也是他希望的,讓師尊後悔,讓師尊內疚,讓師尊那不多的良心備受煎熬。
但在共命之契後,喻青崖突然茫然了,扭過頭去,哼聲道:“我開心,我願意,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要是原來,他這副做派早惹得喻宵心頭火起了,但這次喻宵出奇的沒有反應。
事實上,從島上回來,他也處於一種深度震撼中,震撼到第一次好好審視這個徒弟。
他和他的緣分,源自一次意外中的意外。
總之回過神來,一個小孩就到了他的手上,不是一棵樹,不是一隻狐狸,而是一個真真切切、柔軟、弱小、懵懂的人類幼崽。
他對他,應該也談不上多好吧,比如師尊現在還會念叨起的喂草事件。
師尊常常跟他說,你徒弟能活蹦亂跳地長大,一半因為你,一半因為他生命力頑強。
總之,喻青崖是在他不經意間,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頑強長大的,然而有一天,這個野蠻生長的小孩,突然擋在他麵前,以一種不顧一切的姿態為他獻身,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在喻宵平靜的心海裡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瀾。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和他說,於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