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正好,一處凡人的街市,人來人往,忙忙碌碌,隻有樹上,停著一隻烏黑的小鳥。
小鳥渾身漆黑,隻有眼睛是一點金色,安靜地停在樹杈上,一動不動。
鳥類的腦仁隻有指甲蓋大小,所以它什麼也不會想,偶爾轉動一下脖子,但依然什麼也不會想。
正在它什麼也不想的時候,突然有人蹭了蹭它的翅膀。
哦對了,人是不會蹲到樹杈上的,所以蹭它的肯定是一隻鳥。
渾身黑漆漆的大烏鴉轉頭,一隻灰毛花底的圓滾滾小麻雀,正在用它圓溜溜的腦袋,和圓滾滾的身子拱它。
大烏鴉看了它一眼,伸出爪子往右挪了挪。
小麻雀停在原地嘰嘰了一會,又邁著小短腿追了上去,繼續拿腦袋拱它。
大烏鴉很平靜,伸出翅膀一下子把它呼地上。
小麻雀“啪嘰”一聲摔在地上,嘰……嘰……嘰……
大烏鴉不為所動。
小麻雀兩腿一蹬,翹辮子了。
大烏鴉不為所動。
一團鮮紅的液體從小麻雀圓圓滾滾的腦袋下淌出來。
大烏鴉不為所動。
血泊越來越大,逐漸將整棵樹的根部都淹掉了。
大烏鴉:……
你是不是在逗我,你們家麻雀出血量這麼大。
低頭看過去,小麻雀正慢悠悠地彈動著腿。
一顆一顆的紅色珠子,接二連三地從它紅溜溜的眼睛中掉出來,滴滴答答。
師尊……我沒有在流血……我在哭啦嗚嗚嗚……
麵對底下這個打定主意要碰瓷的小破鳥,大烏鴉原本不想理的,但它再這麼哭下去,就把樹淹了,所以隻能把它叼上樹。
小麻雀蹲在樹杈上啪嗒啪嗒掉眼淚,大烏鴉一翅膀扇過去,眼淚滾了滾,終於不掉了。
低下頭,伸出翅膀抹抹自己的眼淚,轉過圓溜溜的腦袋,可憐巴巴地看過去:“師尊……”
喻宵飛向一個更高的樹杈,收攏翅膀,現在還不想理他。
喻青崖鍥而不舍地跟過去,使勁蹭他:“師尊,和我說句話吧……”
他的聲音本來天生就帶著鉤子,賣可憐的時候就顯得格外可憐,在小麻雀身體裡,殺傷力就更大了,被他這麼使勁蹭,鐵石心腸也沒辦法生氣。
然後喻宵就更生氣了。
他知道自己生氣的理由,從一開始就不太充分,就算沒人找他,他也應該自己克化這種情緒,但是這次,他從身到心的感到疲憊,一點不想動彈。
以往喻宵很吃喻青崖撒嬌賣乖這一套,但現在萬念俱灰下,這種輕易的應付方式,反而讓他更心灰意冷。
冷冷道:“你怎麼找到我的。”
喻青崖聽他說這話,就知道自己招人煩了,離遠點,低下頭,訕訕道:“師尊,我們有共命之契的……”
共命之契,對啊,他們還有共命之契。
他們剛在島上生死交托,一下島,他就背著他,和彆人商議起了有關他的秘密。
“師尊……對不起……”
“對不起”三個字,從喻青崖嘴裡聽過太多次了,或者說,從他嘴裡聽到什麼話都不奇怪。
然而這一次,他什麼都不想聽了,他隻想換個安靜點的新地方。
就在他要振翅飛走時,喻青崖的眼淚又掉出來:“師尊,我知道你生我氣,可我沒辦法向你說,因為這次我是真做錯了。”
喻宵的動作頓了一下。
喻青崖抬頭看向他,似乎拋棄一切道:“師尊,我因為一些事,對你產生了懷疑……”
這就是讓喻宵生氣的全部點,現
在喻青崖直接承認做實了,原本喻宵應該更生氣。
但事實上,好像並沒有。
喻宵重新坐回樹杈上,感受著突然平靜下來的心情,低下頭,漸漸升起一絲疑惑:所以他到底在生氣什麼?
喻青崖卻沒感覺到他的變化,而是繼續對著樹杈下麵掉眼淚。
他是真的難過,這些眼淚一點沒有作偽。
從重生回來,他好像就被一種可怕的執念裹挾,一門心思想要找師尊報“前世之仇”。
可是那些紛雜的記憶,詭異的說法,真的就比身邊切實的人還重要嗎?
他每天和師尊一起,對師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不管他是開心,還是生氣,他都能一眼看得清清楚楚。
他還經常利用這個,將師尊氣得說不出話來,等到他生氣,再去把他的毛捋順。
他沉湎於這種遊戲,樂此不疲的時候,明明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為什麼卻隻在玩鬨時清醒,關鍵時刻又似是而非了呢?
喻青崖深刻窺視自己的內心,最後終於看清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因為他願意相信那段記憶是真的,隻有將師尊清清白白的臉上染上汙泥,他才能伸出那雙充滿欲念的手,去撫摸他乾淨的臉龐。
所以他在乎真假嗎?
其實根本不在乎。
他隻是為自己找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借口,讓那些冒著惡意的黏稠**,從自己心底的某個角落流瀉出來。
他覬覦自己的師尊。
不是仰慕,不是知恩圖報,而是一種更瘋狂,更肮臟的窺探。
他是如此渴望著,將站在岸上清清白白的人,一起拖進墮落的深淵。
為了這種見不得光的心思,他甚至甘願將對師尊的抹黑一起接受。
可惜他終究無法說服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以及自己的心。
師尊就是一個這樣乾乾淨淨的人啊。
他是那個性烈如火,嫉惡如仇,就算殺人會犯天條,依然揮起屠刀,將一群人販子趕儘殺絕的人。
他是那個為了不爭氣的徒弟,將畢生修為,身家性命全部拋諸腦後,以命相係的人。
他是那個為了親友報仇,輕置生死,縱然仇人是天界太子,也照殺不誤的人。
他的一切都乾乾淨淨,坦坦蕩蕩,或者不夠聰明,不夠權衡利弊,但他給出的任何東西,都是熾烈的,分明的,乾乾淨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