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師尊鬨什麼,他隻覺得難受得不行。
他明明是害怕師尊生氣才難受的,可到頭來倒成了他在生氣,要師尊哄了。
喻青崖知道這樣不對,好像在利用師尊的忍讓得寸進尺。
可是他控製不住自己,一看到師尊,就變得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一邊擔心會失去師尊毫無保留的愛,一邊又將自己的歇斯底裡、反複無常、蠻不講理給師尊看。
他其實不是這樣的,他真的演起來,甚至能把一群窮凶極惡的大妖演得團團轉,在師尊麵前一直保持良好的形象,對他來說也不是難事。
可是為什麼,總是不自覺的,就在自己最愛的人麵前,變得如此不可理喻。
喻青崖陷入一種深深的自暴自棄。
這樣的他,就算師尊不喜歡也很正常吧。
誰會喜歡一個天天在自己麵前大吼大叫,作來作去的熊孩子呢?
總有一天,師尊會煩的,如果師尊煩了,就會將他丟掉。
師尊可以輕易丟掉他,畢竟從沒聽說過哪棵大樹是離不開它身上的菟絲子的。
沒有那些軟弱纖枝的糾纏,大樹會活得更輕鬆。
可是他不行啊,他不能離開師尊,離開師尊他會死呀,嗚嗚嗚!
他一邊像藤蔓需要大樹一樣需要師尊,一麵又肆無忌憚地給大樹製造麻煩,他到底在乾什麼啊!嗚嗚嗚!
喻青崖一時間對自己厭棄到了極致,這世上為什麼會有他這麼糾結的人,他就不能聰明點、理智點、懂事點、好好討師尊喜歡,而不是動不動就和他鬨脾氣,要他哄嗎,嗚嗚嗚!
喻青崖的眼淚又不受控製地湧上來,隻是這次他沒有哭出聲,也沒有對著師尊哭。
然而幽冷的月光下,那些眼淚變得更明顯,一顆顆砸在無聲的地方。
喻宵:……
他不說話,喻宵也不好說什麼,隻能靜靜地走在他一旁。
可是就算看不見,他的眼淚也一滴滴的滴到他心裡,像一隻小狗崽,在心裡的某個角落,把自己哭得濕漉漉的。
喻宵走著走著,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心神飄忽,沒有注意這一聲歎。
喻青崖卻無時無刻不注意著師尊,擦掉眼淚,眼睛濕漉漉地看向喻宵:“師尊,你歎什麼氣啊,是不是煩我了……”
“嗯?”
喻宵轉頭看向他,才發現自己歎了氣,抬起眼睛回憶了一下,然後看向他:“我沒在煩你,我隻是在想,要是我沒失憶就好了,沒失憶的我,肯定知道你在想什麼,如果有他安慰你,一定不會讓你哭得這麼厲害。”
他?
喻宵說了很長一段話,喻青崖卻被那個“他”字刺痛了神經,驀然停下腳步,喃喃道:“師尊,沒有他,你就是他啊……”
喻宵沒想到他會突然停下來,已經走出了好幾步,聽到他的話,也跟著停下,回頭看向他。
喻青崖在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很顯然在期待著什麼,可是喻宵突然無法再回應他的期待了。
微微垂眸:“我不是,你可以說他是我,但我不是他,就像你是我的徒弟,我卻不是你的師父,所以,不要對現在的我抱有太大期待,也不要因為現在的我,對未來的我失望,他隻是睡著了,總有一天會回來。”
而等他回來,我就會消失,這是未說完的話。
因為這些話,喻青崖整個人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其實很想抓住師尊,告訴他,沒有他,沒有任何人,你就是你,沒有人會回來,也沒有人會消失,你們隻是人生的不同階段,你就是你,永遠不會消失,也不會被取代。
但是喻青崖不能,因為他突然發現,給師尊造成這種割裂感的,就是他。
十七歲的師尊,自從決定接受和他的師徒關係後,就開始學著做一個師尊了。
他從未否定過他們之間的關係,而在這一刻,他否定了自己。
就像地關結界,曇花一現的帝丘梨生,對著未來的自己平靜道:我不是你。
現在的師尊也對著他平靜道:我不是他。
為什麼現在的自己,會否認未來的自己呢?
喻青崖從來想不明白,現在他突然得到了答案。
因為未來的我擁有的東西,不屬於現在的我啊。
他將現在的師尊當未來的師尊任性索取,因為未來的他就是這麼乾的。
但他忘了現在的師尊不是曾經的師尊,他不記得他了,他不記得他的徒弟本來就是這樣反複無常。
所以他茫然地看著他,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因為現在的他不夠好?所以才不能了解他?
於是十七歲的師尊看著他,再次否認了未來的自己。
喻青崖突然意識到,一覺醒來,重回過去,獨自麵對陌生世界的師尊,才應該是最沒有安全感的人。
他明明已經遺忘了一切,還是努力根據身邊所有人的描述,做回曾經的自己。
不是因為他想這麼做,而是因為有個未來的徒弟在等著他,為了不讓他失望,他就在還沒弄清楚狀況的情況下,奮力上路了。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很會反思自己,也會改正,所以他的步伐邁得穩穩健健,幾步就追了上來,好像從未離去。
而他那個沒心沒肺的徒弟,因為他並沒有落單,就好像他真的還是那個師尊,忘了年少的他要想跟上五百多年的光陰,需要跑的多麼用力。
可就算這樣,那個徒弟也沒想起回頭等他,當他跑得很累很累後,看著依然不會回頭的背影,隻能歎口氣。
也許不是因為前麵的那個人總是忘記回頭,而是因為他跑得不夠快吧。
未來的自己不用很努力,就可以和他並肩前行,而現在的自己隻要停下,就會被落得越來越遠。
他還是曾經的自己,但是未來的自己,已經把他留下了。
需要奮力追趕的東西,怎麼是屬於他的呢?
所以他不是“他”。
師尊真的不管什麼時候都想的很明白啊,所以那一刻,他放棄了自己,也放棄了與自己有關的未來。
喻青崖一直擔心師尊會放棄他,現在他做到了,他終於讓過去的師尊,產生了放棄的念頭。
師尊不想要未來的自己,也不想要未來的徒弟了。
也許師尊還會恢複記憶,將一切撿回來,但是過去的某個瞬間,真的被殺死了。
他不是被未來的師尊殺死,是被和未來有關的一切殺死。
他殺死了某個階段的師尊。
喻宵認真地看著喻青崖,他在等一個清楚明了的解決方法。
如果有問題就去解決,他不喜歡現在這樣不明不白。
可惜他還是沒等到一個答案,就等到了一個緊緊的擁抱。
喻宵猝不及防地被他摟在懷裡,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正在他思考未來的自己會怎麼做時,喻青崖趴在他耳邊,輕輕對他說:“師尊,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之前說過,無論改變自己,還是改變彆人,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所以未來的你,和現在的你沒有什麼兩樣,你就是你自己,記憶改變不了你。”
喻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