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書如墜夢。”蘇燈心如此說道。
“老爺,夫人,小姐和白先生到了。”翠兒出聲。
前廳茶桌旁,一位書生模樣的年輕男人站起,相貌有些寡淡,一雙眼吊著似睜不開,瞧著不大舒服。
真奇怪。
他身上沾著妖氣,卻實打實的是個人。
書生躬身彎腰,行禮後,仰臉笑道:“表妹不認識我了?”
表妹?!
蘇燈心後退兩步,很想嘖聲。
蘇燈心的便宜母親笑道:“乖女,這是你東陽表哥。”
翠兒似本說明書,補充著書中可有可無的人物設定。
“小姐,這是夫人三表姐家的兒子,雖有十幾年不見,但小時候小姐還跟東陽表哥一起吃過糖葫蘆呢。”
蘇燈心震驚。
翠兒你才多大,十幾年前有你嗎?
魔靈也太不講究了吧?為了給她解釋設定,連常識都不顧了嗎?
夫人仍然是那副笑容,開口道:“乖女,你東陽表哥下個月考試,這陣子就住在咱家,你倆也好敘敘舊。平日悶了,就讓你東陽表哥帶你出去透透氣……”
東陽見了禮,又問:“五姨,這位先生是……”
她那便宜爹大大咧咧道:“教你表妹讀書的!咱們鎮上最俊的教書先生哈哈!你來了正好,你倆一起教!”
東陽神色刻薄,有意道:“哦?先生可有功名?”
白及搖頭。
東陽見此,更是不依不饒:“先生都讀過什麼書?八書九經可讀過?”
白及讀過就有鬼了。
他和蘇燈心一個月內把古文字啃個七七八八,就已是奇跡中的奇跡了。
還八書九經,就是砍一半,四書五經他都沒聽過。
蘇燈心及時出手。
“先生,咱的詩還未作完,茶也還未喝,回去吧?”
白及點頭:“好。”
東陽見狀,了然一笑,與老爺夫人行了禮,追上他倆。
“表妹。”他道,“天氣這麼好,院景也漂亮,咱們一起賞春。”
“多年未見,表妹與我倒是生分了。”
“表妹,這院裡的桃花,開得可真豔啊。”
白及想同蘇燈心說一說剛剛自己的想法。
有桃花,有風,有笑。
冰之魔女的這句魔言,描述的,會不會是小姐與先生桃花樹下讀書時的場景?
隻是幾次剛要開口,都會被東陽察覺,厚臉皮的插嘴攔下。
東陽跟著他倆到了桃園,見石桌上攤開的書,拿起就翻。
“表妹這是在學什麼?古詩詞?”
他嘲笑似的隨手翻幾頁,陰陽怪氣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表妹,他竟教你這些淫詩爛詞,若是讓姨夫知道了……”
正是這句!
冰之魔女抄錄的魔言,就在這首詩中!
白及和蘇燈心反應過來,齊齊去搶他手中的書。
蘇府的大門外,老捉妖師帶著小徒弟,站定不動了。
老者手中的捉妖盤也定住不動了。
“徒兒,前去叩門。”老捉妖師拿出捆妖索,“那狐妖就藏在此處!”
東陽旋了個身,避開兩人的奪書,忽而雙耳一動,嗅到了捉妖師的酸臭氣,他順勢摟住蘇燈心,突變尖細的手指點在了蘇燈心的眉頭,呼出一口氣。
白及一怔,抓住他胳膊:“你對她做了什麼!”
東陽笑道:“隻是讓她忘掉不該記住的東西,與其擔心她,不如擔心你自己吧。”
他袖擺一揮,白及的長衫下露出一條狐狸尾巴。
東陽諷道:“區區三年的小狐妖,還敢到人間門遊樂。就讓你瞧瞧我五百年吞胎轉生的厲害!”
他抱住迷了心竅昏睡不醒的蘇燈心,大聲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有妖!這個教書先生是妖!他傷了表妹,他傷了表妹啊!”
蘇府的護院丫鬟還有老爺夫人急匆匆跑來,牆頭突然跳進來一小童,指著白及道:“師父,確實是狐妖!”
“捉住他!”
白及四肢綿軟,身體幾乎要被紛亂掉落的桃花融化。
啊,自己好像當著這些人的麵,變成了一隻四腿朝地的狐狸。
原來,四條腿走路,是這個感覺。
他東躲西藏,背上頭上似乎被什麼東西打到,火辣辣的疼。
這是進入小姐失憶的部分了吧。
此處故事,應是高`潮了。
逃竄中,他聽到東陽說:“他突然露出尾巴,被表妹識破,惱羞成怒打傷了表妹,姨夫,是我疏漏,沒能護好表妹……”
老爺道:“乖孩子,怎會是你的錯,應是這妖孽要害我女兒!”
夫人也道:“聽聞雲和鎮就有狐妖扮作教書先生禍害了王員外家的小姐,想來就是他!”
捉妖師大吼一聲:“繩來!”
一張網自天而來。
白及仰頭。
西席先生當年,也是如此狼狽可憐嗎?
他真的有些想哭了。
護院們亂聲叫道:“他逃了,他逃了!”
雜毛狐狸帶著傷,歪著身子,借著桃花樹,跳出院落,逃脫了。
“有幾分本事,追!”捉妖師與小童幾個起落,追了出去。
蘇燈心頭痛欲裂,睜開眼,周圍都是陌生的臉。
她似乎做了個夢,夢裡,好似有隻狐狸,隻能瞧見窄窄的一條,毛色雜亂,夾著尾巴,瘦薄的狐狸屁股歪歪扭扭往前跑著,離她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表妹,你醒了。”陌生又令她莫名憎惡的臉出現在她眼前。
“乖女啊,你可算是醒了!”
接著是撲來的,不認識的女人。
然後是哭哭啼啼捧著胖肚子叫她女兒的男人。
不,她怎麼能是他們的女兒呢,她分明是……是,誰來著?
她看向掉在地上,被護院雜役們踩臟的書,又茫然望著滿院的粉紅桃花。
“我是誰?”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