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魔塔三百年,於無儘黑暗中,她曾以術法窺見所謂天命。
屬於姬瑤的天命,本該是作為九幽氏帝女被禁於鎮魔塔,直至千年之後——
混亂靈氣化作利刃在姬瑤身上留下無數傷口,即便是仙人之軀,也無法抵禦此處猛烈罡風。
分明是痛極,她臉上笑意卻始終未改。
去他的天命!
鮮血從姬瑤口中湧出,鴉青長發散亂,她笑得放肆,去他的紫微宮門徒,去他的魔族帝女——
天命要她永囚鎮魔塔,她偏偏不要所謂的天命如願!
劇痛之中,姬瑤的意識漸漸模糊,她闔上眼,身軀不斷墜落。
往後,她不是什麼紫微宮門徒,也不做什麼魔族帝女。
血如雨下,周遭隻剩下凜冽風聲。
*
三重天下,東陸。
杏花裡是上虞國樵縣所屬的一處村落,依山傍水,裡中八十戶以耕織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向來太平安寧。
春日陽光正好,杏花裡外,破舊木橋橫亙在兩丈寬的水麵,水聲潺潺,澄明得可以看清河底被衝刷得圓潤的鵝卵石。
河邊不遠處的草葉染上了血跡,循著血跡向前,隻見少女倒在地麵,裙裳已經被血染得看不清原本的顏色,身上更是有不計其數的傷口,處處深可見骨。
蒼白麵容為血汙掩蓋,她緊闔著雙眼,日光下,氣息微弱得幾近於無。
“少爺,這兒有個人呢!”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自遠處行來,小侍女聲音軟糯,著一身鵝黃衣裙,正是豆蔻年紀。
“她好像快死了。”那雙杏眼眨了眨,小侍女又道。
被她喚作少爺的少年不過十六七年紀,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月白布衣,腰間佩玉色澤黯淡,看起來並不值什麼錢。
聽了侍女的話,景弈瞥了一眼遠處生死不知的人,隨即冷淡地收回目光:“這世上快死的人,太多了。”
語氣毫無起伏。
說話間,他踏上吱嘎作響的木橋,沒有再看那瀕死的少女一眼。
聞言,侍女臉上現出兩個小小梨渦,神態無邪:“少爺說得是呢。”
她蹦蹦跳跳地跟在少年身後,跟隨在他身後走入杏花裡中。
這世上快死的人那麼多,也不少這一個,何況還是個沒什麼用的人。
腳步聲遠去,周遭重歸平靜,隻聽得流水淙淙,許久都未見再有人來往。
日頭漸漸偏斜,金烏西沉,黃昏時分,杏花裡上方升起縷縷炊煙。
陳雲起背著一捆柴自山上走下,少年膚色黝黑,嘴唇緊緊抿著,看上去木訥又寡言。
重傷的少女倒在他歸家的必經之路上,少年在三丈外停住腳步,唇角抿得更緊。
杏花裡少有外人前來,這少女身負重傷,又突兀出現在此,隻怕背後牽扯不小。若不想卷入麻煩,最好的做法就是視而不見。
隻是……
陳雲起在原地猶豫片刻,終於還是上前,蹲身探了探少女鼻息。
雖然微弱,但的確還有所起伏。
傷得這樣重,竟然還留了一口氣?陳雲起眼中閃過意外之色。
她還活著。
陳雲起沉默地看著少女,她緊閉著雙眼,鮮血汙了大半張臉,讓人暫時辨不清容顏,看上去年紀像在十四五間。
陳雲起不喜歡麻煩,他清楚,自己不過是個凡人,一個什麼都不會,隻能靠砍柴勉強溫飽的凡人,最好不要招惹上麻煩。
但……
他低頭看著少女,忍不住想,如果吱吱還活著,現在也該是這個年紀了。
於是在猶豫之後,陳雲起還是抬手將滿身血汙的少女抱起,踏上了飽經風霜的老木橋。
鮮血滴落,少女指尖幾不可見地動了動。
纖長睫羽微顫,夕陽的餘暉落入眼眸,她想,自己原來還沒死啊。
哪怕為姬重明一箭毀去仙骨,墮仙台的罡風還是未能湮滅她的神魂。
隻是這具軀殼已近強弩之末,為存得一息,不得不恢複幼時模樣,羸弱不堪。
但不論如何,她還是活了下來。
混沌中,少女緩緩勾起了一抹笑,她闔上眼,意識再度歸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