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大一片水澤,若是隻有他自己還好,但他們還帶著個雙腿有疾的姬瑤,若是中途出了什麼意外便麻煩了,還是乘舟而過更為穩妥。
他將姬瑤連著素輿一同抱起,放上木舟之中,動作一看便很熟練。
姚靜深向青年抬手一禮,含笑道:“多謝。”
眼前青年看起來與他年紀相仿,不過相比於姚靜深的溫和儒雅,青年身上更多了幾分落拓俠氣。他身旁放著一把五指寬的長刀,刀身隨意地用粗布條纏裹,就放在腳邊。
青年不是修士,但靈氣入體,黃庭已開,他的血肉筋骨受其淬煉,已是武道半步宗師的境界。
他要等的,應該不是什麼尋常人。
姚靜深沒有多問。
待人坐上木舟,青年起身拿過船槳,向水中輕輕一撥,木舟便向前行去。
“道兄,你在這裡等誰啊?”水澤兩岸的風景緩緩向後倒退,陳肆隨口問了一句。
此處頗為荒涼,若是有人前來淮都,少有選擇自此過。
陳肆雖然看出青年是武者,但並未感知到他具體到了何種境界。
與修士不同,武者修行並沒有具體境界劃分,隻要能禦氣外放,便可稱宗師。而同樣是宗師境,武者實力卻可能存在天壤之彆。
“等一位前輩。”青年望著遠處,含笑回答,“我有意向他請教一二。”
說這話時,他的眼神微深。
他希望他等的人不要來,卻又知道,他一定會來。
陳肆聽得雲裡霧裡,他聽青年提到請教,隻以為這是點到為止的切磋,並未深想。
姬瑤看了青年一眼,忽地開口:“你打不過他。”
青年有些意外,隨即笑道:“是,那位前輩的實力的確在我之上。”
“既是打不過,為何還要來。”姬瑤語氣平靜,像是單純好奇這個問題。
青年望向天邊,眼神悠遠:“這世上,總有明知不可為而要為之的事。”
所以明知不敵,還是要來送死?
“真蠢。”姬瑤平靜點評道。
聽她這樣說,陳肆額上落下汗來,這位道友可是在幫他們渡水。
他向青年一禮:“舍妹無禮,還請道友原諒……”
青年並未在意,灑脫一笑,轉開了話題。
他是遊俠出身,自少年時便在九州各處行走,見多識廣,一些逸聞趣事聽得陳肆頗為入迷。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抵達了水澤之畔,隻要再往前數十裡,便是淮都城了。
走下木舟,陳肆自納戒中取出一袋靈玉,有意以此作為船資,卻被青年拒絕了。
“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何須什麼船資。”他手中船槳微動,木舟便輕巧地調轉了方向。
他又不是靠擺渡為生。
姬瑤彈指,掌心一枚石子掠空而過,向青年落去。
他微微一怔,抬手接住,端詳後發現這好像真的隻是枚她隨手撿來的尋常石子,除了瞧上去好看些,並無其他特殊之處。
“船資。”姬瑤徐徐開口,語氣仍舊不見有什麼起伏。
青年看了她一眼,隻覺眼前少女著實有趣,靈玉他不會收,不過一枚石子倒是無妨。
於是他將石子收入袖中,笑道:“那便多謝姑娘了。”
青年沒有發現,被他收入袖中的石子上,有靈光一閃而過。
見青年堅持不受,陳肆隻能將拿出的靈玉又收起,如果他一定要給,倒是辱沒了這位道友一片好意。
在陳肆身後,姚靜深輕聲問姬瑤:“阿稚因何要幫他?”
以姚靜深的閱曆,自不會像陳肆一般毫無所覺。
他有些奇怪,姬瑤為何會出手相助。
從在不思歸初遇開始,姚靜深便看到了她眼底深深的漠然,在她眼中,人族與鳥獸草木,其實並無太大區彆。
於她而言,或許隻在於有用和無用的區彆。
她到底是什麼呢?
姬瑤望著遠處,漫不經心道:“天命要他死,我便要他活。”
天命的軌跡從來不是既定不變的,或許隻是一念之差,便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姚靜深的神情有些複雜,姬瑤的話說得著實有些狂妄,天下修士修行之初,便被教誨應敬畏天命。
隻是修士修行,不也正是在與天命相爭麼?他釋然一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陳肆已經走近前來,他推著素輿上的姬瑤,和姚靜深一同向前,身形逐漸被半人高的蘆葦叢淹沒。
在人身後,夕陽最後一縷餘暉被吞沒,這片天地徹底籠罩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