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飯,江岩叫程森:“你和徐清帶小染出去逛逛,外麵冷,你媽那腿經不起凍,我們就不去了。”
顧染立刻接口道:“那我也不去,我留下來陪師父師母說說話,讓程指導和徐指導去吧。”
徐清的手從後麵伸過來,在顧染脖子上搓了搓:“你不去,我倆出去乾嘛?”
他剛洗過碗,手是涼的,顧染縮了縮脖子,跟他開玩笑:“你倆可以去過二人世界。”
徐清哼笑一聲:“帶上你不就是一家三口了。”
顧染:“……”
徐指導這臉皮厚的,百毒不侵,什麼玩笑都接得住。
於是,這一下午,他們也沒出門,就留在家裡,陪著江岩和程嵐聊天。
顧染說:“對了師父,您知道嗎,我的花樣滑冰練得可好了。現在都能挑個一周半什麼的。”
江岩皺起眉頭:“怎麼在練花滑?”
程森笑道:“他年齡不夠,我們之前幾場比賽都沒帶他。把他一個人留在北京訓練,他就跑去隔壁花滑隊偷師學藝。”
徐清在一旁補充道:“還學得有模有樣。”
顧染笑道:“我還買了一雙花滑的冰鞋。”
江岩把臉嚴肅下來:“玩玩可以,可不能耽誤了訓練。”
顧染連忙擺手:“不耽誤不耽誤,我現在500米41秒以內,穩穩地。”
這話多少有些吹牛逼的成分,短道速滑又不是遊泳、田徑、大道這種純粹競速項目。
訓練中的測試成績跟比賽中增加了對抗的成績那就是兩碼事。
在座的各位都是內行,也沒人拆穿他,程嵐還覺得他很可愛,一個勁兒的誇他,要他多來家裡玩。
聊著聊著就到了晚飯時間,晚上比中午吃的還要好,江岩燉了雞,還蒸了條魚。顧染吃得那叫一個滿足,旁邊江岩夫妻倆看著他吃就挺滿足,搞得一旁的程森差點以為其實他們家其實有個失散多年的真少爺,現在終於找回來了,他這個假少爺應該配合一下,黑化成反派。
於是,程指導在心裡琢磨了一番假期後的訓練計劃,那可不得把顧小染好好折騰一番。
晚飯過後,程森被他親爹打發去廚房洗碗,他在心裡愈發坐實了自己假少爺的身份。
徐清到廚房去給他打下手,聽他吐槽了一下自己剛才那個真假少爺的腦洞,差點沒笑死。
“你倆這年紀差得可太遠了。”
程森想了想:“難道是我比賽那幾年,他們給我生了個弟弟?”
徐清笑罵道:“神經病。”
江岩看顧染喜歡吃他做的紅燒排骨,就拿了個飯盒出來,要給他裝上。
顧染又指了指旁邊幾個菜:“師父,這些也給我裝點兒。”
江岩說好:“給你多裝一點兒。”
這時候,程森洗好碗,從廚房出來,看見江岩把菜裝了滿滿一盒,瞪向一旁的顧染:“你當我家是餐館,吃完了還要打包。”
顧染衝他嘿嘿的笑:“師父做的飯好吃,我帶回去給小高師兄嘗嘗。”
程森聽完轉頭去看徐清:“你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有什麼好吃的可從來沒想著師兄我。”
徐清說:“你不配。”
顧染沒想到,訓練的時候一臉嚴肅,對男女隊員無差彆言語攻擊的程指導,生活中這麼風趣。
江岩讓他們客廳坐坐,又去廚房切了點水果。程嵐更是拿出相冊來給顧染看。裡麵有她自己年輕時獲獎的照片:“這是世錦賽冠軍、這是世界杯冠軍、這是冬奧會亞軍……”
顧染留意到師母年輕時拿過許多獎牌,唯獨缺一枚冬奧會金牌。
到了程森這裡,從七八歲就開始拿金牌,一直到退役,同樣也缺了一枚冬奧會金牌。
看著看著時間就晚了,程森提醒顧染:“你歸隊的時間到了。”
顧染錯愕的看著他:“我這不是跟您在一起嗎?”
程森立馬板著張老臉:“那又如何,紀律擺在那裡,膽敢違抗……”
顧染接口道:“開除!”
這時候徐清從沙發上站起來,摸了摸顧染的腦袋:“走吧小朋友,咱們該回去了。”
顧染驚訝道:“您也要走?”
徐清用一種關愛智障的目光看著他:“這裡是程指導的家。”
經他這麼一提醒,顧染恍然大悟:“不說我都忘了,差點以為你們是一家的。”
徐清不動聲色在他後頸捏一把:“拎上你的飯盒,走了。”
程嵐趕緊在兒子背上拍了一巴掌:“你開車把他倆送回去。”
徐清已經走到了門口,趕緊回過頭來說道:“不用了程老師,我把師兄的車開回去。”
說著他就拿起了程森放在玄關處的車鑰匙,程森衝他喊:“你拿走了,我上班怎麼辦?”
徐清衝他揚了揚手:“你自己坐地鐵。”
回去的路上,顧染實在忍不住,還是好奇的向徐清打聽:“程指導他為什麼……”
顧染問了一半又停了下來,徐清看了他一眼:“為什麼跟程老師姓對吧。”
顧染點點頭:“他開門的時候,我都傻了。一直不知道原來我師父說退休之後要來跟兒子一起生活,原來就是程指導。”
徐清無聲的歎了口氣:“程老師挺不容易的,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有頸椎陳舊性損傷——舉杠鈴舉出來的。後來又經曆了幾次嚴重的傷病,踝關節骨折,韌帶斷裂,膝蓋裡麵的骨頭碎成了十幾塊。據說最嚴重的時候關節腔裡麵能抽出好幾管積血。”
“!!!”
顧染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半個字。腦子裡浮現出程嵐的樣子,麵目慈和的老太太,目光中卻透著堅毅,告訴他,想要拿世界冠軍就必須得流血流汗。
原來,她曾經經曆過那麼多。所以江岩才說,她腿不好,這麼冷的天,就不出去走動了。
這個腿不好並不是老年人的那種退行性關節炎,而是年輕時候為了祖國榮譽付出過最為慘痛的代價。
徐清看著顧染臉上震驚和惶然的神情,忽然問了一句:“小朋友,如果換了是你,你能做到嗎?”
“……”
顧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顧染也在心裡問自己,如果換了是他,他能做到嗎?
他媽看到他腳上磨出個大血泡都要心疼得掉眼淚,如果他也經曆這樣的傷病,真的想象不到他媽要難過成什麼樣子。
這時候,徐清正好把車開到長安街,顧染轉過頭去就看到了天安門廣場。今天的風很大,國旗在風雪中獵獵飛揚。
顧染忽然很像看看它升起時的樣子,於是對徐清說道:“徐指導,咱們下次能來看看升旗儀式嗎?”
徐清想了想:“這得跟程指導商量一下,畢竟他才是主教練,他說了算。”
顧染忽然說道:“能!”
“嗯?”徐清以為他在說升旗儀式,笑了笑,“狗膽包天,連你們程指導的主你都敢做。”
顧染語氣堅定:“如果換了是我,我也能做到!”
徐清這才反應過來,他其實是在回答剛才自己那個問題:“就算是這樣,程老師也沒有退役。為了不影響訓練,傷勢複發,不能忍受的時候,她就給自己紮針。”
“退役之後的幾年時間,她都是在輪椅上度過,再後來才有了我師兄。江指導心疼她,所以我師兄隨母姓。”
顧染聽得眼睛都紅了,雖然知道這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但是心裡仍是有一種被一隻手揪住的感覺。
他轉頭看向徐清,再次堅定的說道:“如果換了是我,我也能!”
徐清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他的頭:“我知道你能,但我希望你永遠也不必體會那樣的痛苦,希望你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顧染看著他,忽然想起來,他也是因為嚴重傷病,不得不在最輝煌的年紀選擇退役。
作為運動員,他們飽受常人難以想象的苦和痛。有的人最終登上奧運之巔,那些苦痛就變成了一種經曆,可以在訪談節目中拿出來與世人分享,感慨一句,付出終有回報。
可是,這個世界上更多的是飽受煎熬最終卻因為種種原因與奧運冠軍失之交臂的人。他們的複出不比任何人少,經受的傷病比彆人更甚。但他們或許永遠也沒有機會站上奧運會的最高領獎台,享受世人的鮮花與掌聲。
程嵐是這樣,徐清也是這樣,或許程森也是……
誰說站在光裡的才算英雄?【1】
顧染抬起手,用手背蓋住自己的眼睛,他問:“徐指導,你相信我嗎?”
徐清想也不想就答道:“我信。”
顧染說:“總有一天,那些你們未竟的事業,我都會一一替你們實現。”
作者有話要說:【1】孤勇者——陳奕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