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楓三人趕到芝佛寺時,看到寺廟前的一處空地上坐有一百來人,老少皆有,其中還有一些女子,都端坐著聽一位老者在講授。
那老者年逾五十,麵容清瘦,剃了個光頭卻又留著長須。湯顯祖告訴向楓他們說,他就是李贄。
隻聽到李贄在大聲講道“如今那些道學者,連人的吃飯穿衣都要橫加指責,動不動就要人存天理去人欲。何謂天理?吃飯穿衣不就是最大的天理麼?離開穿衣吃飯,就談不上人倫物理了。人世間的一切事物,都和吃飯穿衣的道理相似。何為人欲?人欲就是私心,人有私心是人的本性,人必然有私心,我們才能以其私而觀其人,人若無私,則無心矣……”
李贄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那些假道學們,人人以孔子之徒而自居,他們都說孔子是大聖人,我也認為孔子是聖人。他們都說釋道是異端,我也認為釋道是異端。但他們並不懂得何為真正的大聖和異端,隻因聽慣了父母和老師的教導;老師和父母也不懂何為真正的大聖和異端,隻因聽慣了那些假道學的教導;那些假道學也不懂何為真正的大聖和異端,隻因孔子是這麼說的——孔子能真知大聖和異端麼?我看未必。孔子也隻不過是一個平常庸眾之人,不能以他之是非為是非,他所講之話更非萬世至論......”
“講得好!”
聽眾拍著巴掌叫好,向楓三人也是聽得激動無比,跟著一起叫好起來。
從來沒人敢在這大庭廣眾之上批評孔子,但在場之人無不覺得李贄說得有理,也被他的膽氣所折服,這才是真正的大師。
晚飯時,湯顯祖、向楓和聞敏三人陪著李贄吃飯,三人輪著請教李贄一些問題,李贄之言更是驚世駭俗,向楓倒是見怪不怪,聞敏和湯顯祖兩人聽得著了迷一般,飯都忘記吃了。
李贄忽然問聞敏“聞小姐,你芳齡幾何?”
聞敏回答道“二八之年。”
李贄又問道“許了人家沒有?”
聞敏臉一紅,搖了搖頭說“未曾......”
“那正好!”李贄大聲說道,“聽我一句忠言,他日婚姻,一定不要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樣害人不淺。男女婚姻,得自個選擇良緣,要學卓文君和司馬相如那般善擇佳偶,父母若不應允,你們就遠走高飛而去,過你們的自在日子。‘酒肆人世間,琴台日暮雲’,這樣才是神仙眷侶。”
聞敏聽得“啊!”了一聲,看了看向楓,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隻聽得李贄又說道“三從四德夫妻綱常之道乃當今女子之桎梏,自幼裹著三寸之足伺候夫家老小,丈夫一紙休書便可讓其離家,生老病死無人再問,夫死還得守寡,不能改嫁,以致抑鬱終身,這是何天理?天下之苦莫過於女子之婚姻了,求佛不如求己,身為女子,不可惟德是從,何況是非德之德。”
向楓聽了暗自感慨,李贄這番言論,不說在明代,就是放到後世他所處的現代,也定能收獲無數女粉絲了。
聞敏躬身道“先生為天下女子伸張正義,聞敏感激不儘!”
湯顯祖激動說道“先生真乃當今豪傑,今日得先生之言,如獲美劍,顯祖願能時常得到先生的教誨。”
李贄哈哈一笑說“你們莫高看我了。當今世上,沒有幾人認可我的話,那些假道學們更是視我為異端——他們以異端看我,我便以異端自居,免得說他們看走了眼。”
向楓想到了李贄後來悲慘的結局,於是說道“先生為天下民眾之覺醒而呼號,得罪了許多朱程之輩,甚至被當權者所忌,還望先生注意自身安危。”
李贄又是一笑,說道“多謝向小哥關心!我自知已深陷囹圄之境,也料到日後我必定不得好死,但我李贄豈是怕死之輩?我可殺不可去,頭可斷麵身不可辱,拿刀架在我項上也不可令我改變。”
三人聽得一時肅然起敬。
夜晚時分,一輪圓月掛在院角之上,柔和的月光灑滿了院落,整個寺廟顯得格外安靜。
向楓、湯顯祖和聞敏三人坐在院角的石桌邊聊天,他們談了白天聽了李贄所講之言的感受,後來又說到男女婚姻上來了。
湯顯祖說“今日聽卓吾先生善擇佳偶之言,看似驚世駭俗,但事實上每個當婚男女都曾想過要如此,最終卻沒幾人能真正做到。聞小姐,你身為女子,如何看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