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沿著石徑往山上走去,一路上談的不是詩文就是書畫,從蘇東坡聊到趙雪鬆,又從黃公望聊到文征明,董其昌是主角,所有的話題都是他先挑起的。
向楓根本插不上嘴,他看到徐光啟似乎對他們的話題不太感興趣,一人掉在後麵自顧著看風景,於是走過去和他攀談起來。
向楓問道“徐先生在哪高就啊?”
徐光啟輕咳了一聲,朝向楓欠身道“向大人,晚生還是秀才,如今在鄉塾教書。”
向楓聽得一愣,沒想到這徐光啟這麼拘謹,還在他麵前自稱晚生。那些文人雅士們的眼界都高得很,對武官向來不太當回事的,即便在總兵麵前也如此,更何況向楓這種低級武官,從陳繼儒他們方才的表情裡就可以覺察得到。
向楓當即道“徐先生,你可千萬彆這般客氣!今日之會都是朋友,朋友之間,隨意就好,不必講那多規矩。你說呢?”
“嗯嗯。”徐光啟點頭答應,“承蒙向……向先生高看!”
向楓又問道“他們都在聊書畫之技,徐先生會作畫不?”
“光啟不擅此道。我和元徵兄等人都是參加鄉考認識的,所住相隔不遠,平日裡一起鑽研學問較多。”
“哦!徐先生不愛書畫,想必對天文算術之道感興趣了。”
徐光啟麵帶驚訝之色,問道“向先生,你如何得知?是玄宰兄告訴你的麼?”
“玄宰”是董其昌的表字,向楓聽了一笑,說道“他沒有告訴我什麼。我覺得吧,一個人嘛,總得有一兩件自己感興趣的事,有人愛詩文,有人愛武藝,像徐先生這般刻苦好學之人,愛好天文算術也不足為奇。”
“向先生,你真神人也,光啟佩服!我平日苦讀之餘,就喜歡坐觀天象,也看了《周髀算經》《九章算術》之書,竟個是越看越著迷,以致耽誤了聖人文章。”
向楓道“聖人文章固然重要,可天文算術亦是重要。不知星辰日月如何運轉,大地豈有五穀之豐?不知數理之變,豈知世事無常?任何事都要有人去鑽研求索,用之於國,利之於民,這也是聖人之道吧!”
徐光啟停下了腳步,一臉驚訝地看著向楓,緩緩問道“向先生,你真的……是個武官?”
“如假包換!”向楓一笑。
“今日不虛此行,光啟受教了!”
徐光啟朝向楓深鞠了一躬。
向楓連忙道“啊呀徐先生,聊天而已,你莫要如此。”
徐光啟道“光啟向來仰慕祖衝之郭守敬之輩,但自小到大,聽得最多的都是聖賢之訓,他們將天文算術視為旁門左道,光啟也隻敢偷偷研習。今日向先生一番話,令光啟勇氣頓生啊!”
向楓道“徐先生,你曉得麼?天不是圓的,它無邊無際,地也不是方的,而是一個巨大的近乎圓形的球體,三份陸地七份大洋,許許多多不同種族的人都活在這大球之上……像日月星辰一樣,我們所住的這個大球也是懸於宇宙之空,它圍繞著日頭在轉,而不是日頭繞著我們在轉,每年周而複始,所以才有四季輪回。至於算術之道,在離我們大明很遠的西土,那裡的人算術水平很高,他們在一種叫做幾何物理學上已卓有成就,你日後或許會遇到精於此道的西土之人,到時候可以跟人家好好學習。”
向楓也不管自己的這些話對方是否能夠接受,興致勃勃地說了一大通。
徐光啟聽了一時沒有說話,但臉上震驚之色明顯。
一旁的舒誠驚訝得合不攏嘴,問道“向頭,你說我們都住在一個大球上,那底下的人不都掉下去了麼?我不信!”
向楓道“這個球體太大了,它有一股超強的引力,可以使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在上麵,如果沒有這種引力,我們人和那些動物早就飄到空中去了,在地上也無法建起房子。”
舒誠聽得發懵,從他的眼神裡看得出,他還是不相信向楓所說。
這時,徐光啟緩緩道“向先生之言,光啟聞所未聞,聽得如在夢中。敢問向先生,你……你是如何知曉這些的?”
向楓一笑道“這個嘛,之前聽一位高人說的,向某也隻是懂點皮毛而已,徐先生若有興趣研習此道,日後定能大成。”
徐光啟又問道“那人是道家之人麼?”
“不是道家,也不是陰陽五行家,人家也是多年悉心鑽研天文之士——徐先生,今日隻是閒聊而已,你聽聽則罷,不足與外人道也。”
向楓有些擔心徐光啟會把這番言論傳出去,那估計會被他人當做異端邪說了。
“嗯。光啟謹記!”
後世普遍認識了的一些天文地理,讓古人一下子接受很難,不過後人也是在前人的探索下代代突破的,對宇宙和其他科學上的研究,誰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但隻要播下了種子,總會有人願意用儘一生之力去探求。
“哎——你們跟上哦!”
前頭有人喊了一聲,向楓他們抬頭一看,董其昌幾人早走得遠遠的了,於是他們也加快了步子。
一行人遊覽了山上的東嶽行宮,又拜了朝真道院。已近日中,便行到一處叫小昆山的林中歇息,董原正從包袱裡拿出糕點和一些蜜果出來,讓大夥先吃了充個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