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年曆的最後短短一秒,在冰冷漆黑的夜晚, 有著無數燃燒自己擦亮人類視野的先驅者。
他們是人類, 他們是科學家, 他們是奮鬥者, 他們也是戰士。他們高舉手中利劍,劈開了封鎖, 劈開了野心,劈開了神權,劈開了所有膽敢阻擋人類的荊棘。但是他們自身, 他們自己——
——卻被知識所累, 一生飽受折磨,被誣蔑為魔鬼, 無法得到安寧。
托尼·斯塔克明白這種感覺。
這些先驅者, 不該得到這種結局。
至少......即使微末, 也至少。
讓他這個站在這些奮鬥者肩膀上的未來之人,送上來自未來的敬仰和歌頌。
一五四三年的波蘭。
五月二十四日。
弗龍堡大教堂的箭樓裡,躺著一個臨近死亡的老年牧師。
他身形瘦弱,麵容憔悴, 中風持續不斷地折磨著這副早已不堪一擊的身體,摧毀了下半身的神經,讓他完全無法動彈。
微弱的燭光沒辦法照亮老人昏沉的眼睛。多日前他就失去了思考和記憶的能力,和那搖曳的慘淡燭火一樣,眼看就要熄滅。
但他無法就此瞑目。掙紮著,拚儘全力撐著最後一口氣, 與死亡痛苦地抗爭。
他還不想走。
這箭樓承載著他太多的孤獨和美夢......他在這裡居住了三十九年,即使條件艱苦,也從未生出搬走的想法。一五一九年弗龍堡城爆發戰爭,戰火燒到他觀測天象的塔上,教士們紛紛背上細軟逃離,教堂空蕩僅剩他一人,他也不肯撤退。
每當夜深人靜,他就利用自己製造的簡陋儀器,在這座小小的天文台上進行實踐活動,連炮火紛飛的年代也從未停歇。
這裡既是他的家,又是他的天文台,還是他一切思想的孕育之地。
整整三十九年,他通過觀測、記錄、測算、核校和修訂,創立和完成了一門偉大的學說,寫下了自然科學的獨立宣言。
他終於完成了他的使命,埋下了上帝示意他製作的地雷,他已經聽到了天堂的鐘聲越來越近。
但這還不夠,他還想看更多。
他想看到這顆地雷引爆。
老人臥在床上,死死睜大雙眼,注視房梁的木頭,不肯有絲毫鬆懈,試圖打敗死亡。
......但他實在是太老也太虛弱了。
生命力正源源不斷從他枯朽的胸腔裡向外流淌。
他快死了。
呼吸聲漸漸粗重,箭樓內一片死寂,可整個弗龍堡甚至整個波蘭都沒有任何人知曉,有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正在生死線上掙紮。
而他們,即將失去這個時代最耀眼的恒星。
弗龍堡的居民此時正在旁觀一場單方麵的侮辱。
“他是個瘋子!”
歌唱家當街放聲歌唱。
小醜打扮成瘋瘋癲癲的天文學家,滿嘴胡言亂語,把自己的著作鎖在櫃子裡。他極儘所能裝腔作勢,暴露醜態,逗得整條街的觀眾哈哈大笑。
“他被魔鬼套上大車!”
扮演魔鬼的演員凶神惡煞,用繩索套住天文學家的脖頸,將這個傻瓜拖倒在地,拴在大車上,繞街遊.行。所到之處,觀眾無不戲謔嘲笑。
“不敬神之人會被帶進地獄!”
魔鬼舉起彎刀,砍掉了天文學家的頭。拙劣的紅色醬汁撒了一地,引發無數興奮的尖叫。
《愚蠢的聖人》,這是波蘭最受歡迎的喜劇。從埃爾布隆格舉行的首場演出巡回至今,路過的每個城市的居民都發瘋般喜愛它。
“請把最熱烈的掌聲——”
演出結束,滿身紅色醬汁的小醜爬起來,同魔鬼和歌唱家快樂大喊。
“——獻給我們可憐的老瘋子,愚蠢的聖人,尼古拉·哥白尼!”
狂熱的掌聲和笑罵經久不息,汙言穢語肆意塗抹這個膽敢不尊敬神的異端瘋子,企圖將這個名字永遠釘在邪教徒的刑架上。
“彆出去!”身披鬥篷的海德拉一把拉住怒火勃發的托尼·斯塔克。
“這群混蛋!——”發明家的雙眼被憤怒燒得通紅,“我要——”
“你要乾什麼?反駁他們嗎?還是殺了他們?”海德拉低聲說:“這是中世紀,而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隻信奉教皇!”
宗教裁判官都是縱火的狂徒,神的權杖上沾滿了鮮血。
自然科學的火焰注定無法照亮這個黑暗的時代。
“我聽說——最近瘋子哥白尼出了本書?”
小醜還在歡笑,刺激著興奮的人群。
“我知道!——”人群中有人大喊:“奧得河畔科斯琴大道的出版社——在印刷那個瘋子的書!”
喧鬨一時間靜了下來,隨後爆發了更大的噪音。人潮開始向負責出版哥白尼的著作的出版社湧去,嘲笑職員是異教徒的喉舌,用石塊砸碎出版社的窗戶,往嶄新的書稿潑上臟水。
負責將第一本成品送到作者那裡的青年被石塊打得頭破血流,無法行走。
“哥白尼先生不是瘋子——”
滿頭鮮血的青年被同事扶起,憤怒地對愚昧的人群大喊。
“他是上帝派來傳播真理的使者——他是科學家!”
人群一片噓聲,有人眼尖看到了青年小心保護在衣服下的書籍一角。
“他手上還有一本魔鬼的書籍!”
民眾尖叫著逼近。
藏在人群裡的托尼·斯塔克一把扯下鬥篷,劈手奪過那本灌注了科學對宗教的勇敢挑戰和不屈抗爭的書拔腿就跑。海德拉和格蘭特·巴圖克也掀開遮蔽麵容的帽子,留在後麵,攔下想要追上發明家的人。
“快去——”海德拉擋在激憤的人群前。
“一定要趕上!”格蘭特·巴圖克拚命朝發明家喊。
托尼·斯塔克瘋狂奔跑。他一生從未跑過如此之快:他將人群和謾罵甩在身後,將宗教和神權甩在身後,將黑暗和壓迫甩在身後;他跑向心中的那個地點,自從在教科書上看到就從未忘記的地點,那個標記著世界科學的開端、和個人生命的終點的地點。
他奮力跑向那個被殘酷迫害,窮困潦倒的孤獨之人,跑進弗龍堡大教堂,跨上箭樓,踹開房門,打破沉寂,呼吸急促撲到床邊,顫抖地舉起一本書。
“印出來了!”
他跪在這個一生都不被人所了解,飽受唾罵的老人身旁,顫抖地舉起手中的書。
“《天體運行論》——它印出來了!”
托尼·斯塔克將這本巨著放在被子上,並拉住老人的手,小心翼翼放到書上。
那雙蒼老的眼睛慢慢從房梁上移開。老人費力轉頭,看向這個滿頭是汗的陌生年輕人,驚訝地從年輕人的眼睛中探尋到了科學的火焰。
那是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人身上發現的,多少年來獨屬於他的,孤獨的熱火。
這是個科學家。
這個認知化作一道電光,劈醒了混沌的思維。
他昏沉沉的眼睛突然迸發出強烈的光芒,充滿希冀地注視陌生的年輕科學家。
在生命的最後,連他也忍不住心生懷疑,想要一份肯定......哪怕隻是陌生人的一句話都可以。
‘……我做的這一切,真的有用嗎?’
他的眼裡飽含自我質疑。
這個從未謀麵的陌生人毫不猶豫握住他的手。
“你的思想不會被黑暗世紀的卑怯所玷染,你的呼聲不會被愚妄之徒的叫囂所淹沒。這顆地雷終將引爆,帶來一個空前偉大的時代。”
來自未來的科學家死死盯著過去的偉人,一字一頓,鄭重其事。
對這個其著作在他青春叛逆的時代震撼了他孤獨心靈的偉人說。
“這本書將粉碎上帝創世的神話,把自然科學從神學中剝離。科學將從你開始,發表獨立宣言,站起身反對神權,將人類從居於統治地位的庸俗哲學中解放出來!
“總有一天,整個世界的人都會知道,地球是圓的,圍繞著太陽旋轉——
“——哥白尼先生!”
尼古拉·哥白尼終是淚雨滂沱。
他像閱兵一樣,用他瘦削、乾枯、疲憊、無力的手指,觸摸他心愛的書,他的信念,他的靈魂,激動地熱淚留到腮邊。
他顫抖著劃開書頁,看著宣稱書中理論不一定代表星星在空間中的真正運動的序言,露出一抹不屬於垂暮老人的狡黠笑容,抬頭對陌生人得意地眨眨眼,好像是在炫耀。
‘你看,我成功了。’
在漫長的歲月裡,他曾經遲疑不決,害怕這本著作的出版會引起教會對這一新興科學理論的迫害。因為他的一生承受了無數的汙蔑和詆毀,遭受沉重的非難和迫害,身邊滿是教會安插的密探和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