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對上戲台上女巡按殺伐果決的眼神,心氣一虛,繼而怒火萬丈高。什麼卑賤玩意兒,也敢對爺如此放肆!!你要取誰的首級?爺是鳳子龍孫,誰敢來取爺的首級?
他癡肥的身子粗喘著,眼睛發紅,隻恨圓明園的戲台太高太大,竟無法一腳踏碎。
“老九這是怎麼了。”三爺胤祉是個要臉的人,當著滿漢重臣的麵兒,自家兄弟在台下鬨得比台上都熱鬨,他乾笑兩聲,“快安生坐下聽戲吧。”
胤禟理都不理他,隻盯著四爺說:“好四哥,如今太子廢了,倒顯出你是個頭籌,大道理一套一套兒的。弟弟倒要問你,您這戲台上的破鐵爛劍,要斬的是誰?!”
四爺不發一言。——這叫做謀定而後動,也可以說是腦子轉不過來了。
四爺從頭開始梳理現在的局麵:我隻是投資了銀票和一袋金瓜子,事情是怎麼發展到胤禟原地撒潑的??求助!急!
淩霄!你最好在二樓彆給爺下來!
胤禟撒潑之前,不管台上演什麼,都隻是一場戲。胤禟撒潑之後,看看在場官客們的官銜兒吧!分分鐘就是政治事件。
他顧忌場麵,不敢隨意表態,好在有心愛的十三弟迎麵就上。
十三爺斜坐著椅子,拍著扶手哈哈笑道:“巡按斬的是貪汙枉法的賊,九哥急什麼?”
沒想到胤禟屬實破防,丁點麵兒上的話都不配合,指著不遠處的前兩江總督,冷笑說:“你倒是問問噶禮,在座的,誰沒收過江南的孝敬!”
在座諸人:“……”
底下鬨成這樣,二樓早沒了言語,女眷們在鑼鼓裡聽皇子撒潑,在皇子撒潑裡聽鑼鼓。
淩霄在二樓扶著欄杆往下看,看胤禟仿佛一隻矮冬瓜跳腳,滿腦袋問號,我好好演著戲,你蹦出來喊打喊殺是不是發癔症了。她聽了此話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斬個把公子王孫,倒把你給誤傷了呢!
隻是我掀桌子說的是符合曆史潮流和生產力發展方向的正理,倒想聽聽你能坦露出什麼真心意。
胤禟:“武則天把姓武的全砍了沒準兒還不會被逼退位!八旗有幾個人頭夠砍?!”
胤禟就近撿了噶禮做例子:“噶禮貪婪誰不知曉,可若沒有噶禮,靠那些漢官,連把方苞抓到京城都夠嗆!”
皇帝要的是能落實文字獄的官員,還是能善待百姓的官員?不聽朝廷話的三心二意官,湊合用用也就罷了,還真當是自己人嗎?
這就是胤禟踹桌子的底氣。你老四扯什麼癟犢子,真跟老三比著賽著要討文人的喜歡?尚方劍下要拿兄弟們祭旗?
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公開說要為那些沙蟲小民砍了自家的頭!
八爺黨拉攏的人心是佟佳氏鄂倫岱、鈕鈷祿氏阿靈阿、納蘭氏揆敘,能逼著老爺子把廢了沒倆月的太子再親手扶起來。你隻當自己說些大話,我今日便要你永失滿洲人心!
“四哥,念在我們好過一場,弟弟勸你一句。”胤
禟直視胤禛,“自古君子為猿為鶴,小人為蟲為沙。你可不要倒反天罡!”
胤禛緩緩起身,他的目光掃過垂目不語的胤禩,滿臉憤懣的噶禮、麵沉如水的李光地,最後抬頭對上扶著欄杆的一個女人的含笑的眼。
胤禛麵對大清政治中樞開言說:“我隻知列祖列宗創業艱難、汗阿瑪為君不易,惟願天下百姓衣食富足,自然四海升平,我等方能安享大清盛世。”
“我等?”胤禟步步緊逼:“那便是不許我等收噶禮的孝敬?”
滿洲的君子,連老爺子禦極五十載為儲位動怒也隻能罷去一個戶部漢尚書王鴻緒,鄂倫岱仍為領侍衛內大臣,揆敘照掌翰林院,阿靈阿之女預為皇子福晉。
對了,八爺黨的王鴻緒的確是個貪汙納賄屢遭疏劾的官兒。嘿,拉攏,不掏錢光憑嘴說麼!自然拉攏來的是要錢的人!
滿洲大族的主事人力推皇八子,難道真是因為禮賢下士?是八爺承諾這些大族在帝位交替後還是權貴中的權貴,還能得大江東西南北的供!
胤禛冷靜說:“不許。噶禮盤剝江南,論律當斬!”
胤禟:“也不許收節禮壽禮、冰敬炭敬?”
胤禛:“不許。恩自從天降,豈能自行下取?”
全場俱驚。胤禟仰天大笑,你這些話說出來,再有哪個官兒跟你走,我敬他是個愣頭青!
胤禛靜靜看著他笑,心裡想,嗯?這就沒了嗎?
我才闡述了高壓反腐、高薪養廉兩個基本執政思路,你倒是往下問啊!!你怎麼不問了!光問兩句顯得我很理想化,本王的政策明明著眼全局、環環相扣!
現在四爺有點理解為啥淩霄排這出戲,愣是沒有個人提醒他一聲——他當日親口大聲定下來的奪嫡思路:得罪整個官場!
這出戲就是照這個思路排演的嘛!本王忠肝義膽,得罪滿朝權貴也要澄清宇內,為百姓做主!為皇父分憂!
“九弟不想再問些什麼了?”四爺抓心撓肝,飽含期待地望著老九。
九爺陰陽怪氣一拱手:“雍王好氣魄,哈哈,這戲我是看不下去,不必送了。”他說罷,扭頭便走。
噶禮毫不猶豫抬腳就追,有些人也稀稀落落地站起來,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不走是不是顯得我們賤呐?
另有些人屁股好似千斤墜,在退場同僚的注視中尤要端坐挺拔。
前排的重臣們麵麵相覷,他們可不容易破防,但是讓容易破防的人一鬨——這留下和退場是不是一種政治表態?我隻是來看場戲!走了可就真得罪雍王了!
這時候反而是漢臣李光地開口提醒說:“我等是奉聖命前來觀戲……”
不錯不錯!重臣們如醍醐灌頂!臣誰也不站,臣就是老老實實聽皇上話來辦差的啊!
至於九爺撒潑,那誰知道彆人看戲當樂子,他看戲直接照鏡子。
八爺安安穩穩地坐著,一點要動彈的意思都沒有,像方才他九弟沒有大鬨過一場似的。
十
爺看看端坐的八哥,再看看快走出去的九哥,略一猶豫,站起身來。他從前排一領頭,後排動搖的人就更動搖了,暗暗把椅子往後推。
“我勸九貝子先彆走。”天上傳來清朗的女聲。
大人們一抬頭,隻見樓上一位貴人扶闌而立,正是今日宴會的主角西林覺羅側福晉。
淩霄笑盈盈說:“這戲還沒有演完,九貝子怎麼就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