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心裡是不忿的。
他是一個極度驕傲的人,這份驕傲不是憑空出現的,是他用自己不斷累積的成功鑄造的。他的人生就像一個被困在了十八層煉獄的孤魂野鬼,在無儘的折磨中,憑著自己的雙手,一路踏平了整個地府,殺穿了整個天宮,最後坐上了那唯一的至尊之位。
這樣的成就讓他非常認可自己的強大。但今天,他的這份認知出現了裂隙。
“對於您評價的分化,總體來說其實是言之有物的。”蕭盼盼的話語還在繼續,“但在整體的態度和趨向上,是誇大和過分的,而且這樣的過分好像獨屬於您。”
“為什麼?”朱元璋不解。
“就是之前說的,您沒有恢複與士大夫共天下和包稅製的政策。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庶族地主的崛起經過了唐宋元三代,持續了近七百年。
“他們在這七百年來爭取到的終極特權,被您打破摔碎了,所以他們不會喜歡,他們恨。為此他們需要對您這個源頭進行清算。”蕭盼盼頓了頓,“方法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放大您人生中那些灰色的部分,同時少去談您人生中優秀的部分。這對於掌握了筆杆子的文人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聽到這的朱元璋冷笑了一聲。
“所以籠統一點的說,整個大明朝內部政治鬥爭的主線,就是皇權和官權對地方控製權的爭奪。說直白點,就是最後地方收上來的錢到底是交給皇帝,還是交給官僚,甚至這錢該不該收到他們這些庶族地主的頭上去。”
朱元璋做了個深呼吸,平複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怒氣。
明代的帝王們也在此刻頓悟了,仿佛在一瞬間找到了所有症結的關鍵。
其實他們這些皇帝也不在乎什麼包稅製,什麼與士大夫共天下,他們隻是單純的想收回權力而已。但在這一刻,他們知道了這些文人士大夫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不過你們老朱家終究還是輸了,庶族地主們通過三年一次的科舉,不斷的消耗著你們朱家的皇權。從爭奪皇嗣的教育權利,到閹割掉軍隊的作戰能力,最後用一次又一次眾正盈朝的虛假繁榮,把皇帝變成了一個隻能蓋章的人形雕像。”
蕭盼盼搖頭一歎。
“在這樣的運作下,他們自己則在山西,山東,江南等地,彈冠相慶,酒池肉林,最終把整個華夏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奴隸帝國。”蕭盼盼嗤笑一聲,“但他們也笑不了多久了,滿清的刀很快就來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隻是開胃菜,還有長達百年的文字獄等待著他們。”
“最可笑的是,他們還妄圖像馴服你們朱家一樣去馴服滿清,可惜滿清的貴族們完全不吃這一套,他們根本不用依賴這群吃裡扒外的蛀蟲。不聽話就殺到聽話,殺到對我稱頌功德為止!”
“至於什麼包稅製更不可能去重現。滿清也吸取了元失之於寬的教訓,不僅全麵繼承了您定下的製度,而且還對庶族地主集團采取了更加高壓的政策。另外提一點,人家根本不擔心這些文人撂挑子不乾,人家有自己的八旗。而這些自負錦繡華彩的文人,最終都淪為了卑躬屈膝的奴才!”
一時間,整個明朝時空下的文人們沉默了。他們沒想到自己爭取的一切,到頭來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吹動時空的颶風驟然刮起,無數的皇帝開始審視自己的臣子,無數的臣子開始審視自己的皇帝。
在這一刻他們又一次的無比確定,政治就是零和博弈,儘管他們不一定知道這個名詞。至於這個博弈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並不是他們現在需要考慮的事情。
而那些活在最底層的百姓們則在第一次意識到了一個真相,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帝,飽讀詩書的貴人,其實和他們沒什麼兩樣。
他們這些吃不飽穿不暖的刁民,會為路邊的一坨牛糞打起來,這些皇帝,文人又何嘗不是呢?
不過他們爭搶的是更大,更多的牛糞而已。
蕭盼盼要是知道了這些老百姓的想法,絕對會非常樂意地向他們科普一下大宋糞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