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盼盼的這一席話,其實並沒有讓各時代的國家統治者感到多麼的輕鬆和快慰,相反,他們仿佛看見了一條套在所有舊時代脖頸上的鐵鏈,這條鐵鏈是活的,它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的縮緊,直到勒死這個時代。
沒有人能穩坐釣魚台,沒有人能獨善其身,要麼提著刀往前走殺出一條血路,要麼沉默下來等待著和將死的時代一起殉葬。
蕭盼盼自然感知不到這些統治者的心情,直到諸葛亮向他發來了一段文字,確切的說是一句自問自答式的思考。
“煤鋼聯合體是獨立於農業生產之外的工業體係?不,它不可能脫離農業生產,最初的物資應該都是從地裡生長出來的。工業是對農業產出的一種加工形式,它更高效,但也更耗費資源,所以光是本土農業是不夠支撐工業發展的,所以要對外殖民。”
“如果不能對外殖民,就隻能對自己殖民,就隻能最大程度的去獲取農業產出來反哺工業。工業會成為一頭吞噬一切資源的巨獸,工業帶來的社會整合能力也將遠大於農業。但既然工業是從農業中分化而出的,那工業本身又會帶來什麼呢?”
“是工人吧,而且是能識字,能算數的產業工人,”諸葛亮看了一眼自己寫在竹簡上的這四個字,然後繼續用麵板書寫著自己的感悟,“為了能生產出合格的商品,這些人被成規模的,按照嚴格的規定組織了起來,但這些人卻依然要被工廠主壓榨。”
“農民被壓榨到了一定的程度,都知道站起來反抗,何況工人呢?但這還不夠,中國太大了光靠這些工人不夠。”
文字停頓了片刻。
“按照你的解讀,農民其實也是工人的一種,隻是他們更分散,更難以被組織。但如果工人加入了其中會怎麼樣?他們應該有一個統稱吧,工農聯合體?或者叫工農聯盟。”
“也可以叫無產階級。”蕭盼盼終於給出了回應。
諸葛亮望著光幕裡眼中泛著光彩的蕭盼盼出神了許久,最後釋然的一笑。而其餘的人則完全不知道蕭盼盼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一個詞語來,他們暫時還無法理解這個詞語背後真正的含義。
蕭盼盼不得不感歎諸葛亮的思考能力,同時她也大致能猜測到,得到這種思考結果的人肯定不在少數。當然她也毫不在意這些預見了曆史走向的人會怎麼選擇,她現在有的,最多隻是好奇而已。
“所以,您願意接受嗎?”她問道。
“這是時代的車轍啊。”諸葛亮回複道,“就像在原來的曆史中,門閥時代必將到來一樣,我無力抗爭,劉家,曹家,孫家,包括司馬家也無力抗爭。”
“不過這段曆史已經因為你的介入開始改變了,因為每一個人都會去推動生產力的提升,去改變生產關係和經濟基礎,你已經用一個更宏大的時代衝擊了我所在的曆史。不管最後誰贏,這時代的巨浪都將不可阻擋。”
蕭盼盼沉默了片刻,繼續追問道,“我問的是您願意接受嗎?”
“為何不願,亮複興大漢本就是為了讓這世道重回太平,如今有更好的未來值得去追逐,亮為何要放棄呢?隻可惜,那一天亮恐怕是看不見了。”
“您隻要留下火種,那就是功德無量。”
“謝謝,你讓亮找到了一個更偉大的目標。”
“這是我的榮幸。”蕭盼盼鄭重的說道。
諸葛亮沒有再用麵板回應蕭盼盼,而是開始提筆回信。這封信是回給荀彧的,信中的內容是對於門閥時代的思考,是對於社會發展的思考,還有對於當下世道的思考。
一邊寫,他也一邊感到了某種荒誕。他是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荀彧的筆友。
正在看光幕直播的人,並不知道蕭盼盼這幾句突兀的話到底是在回複誰,隻是看著她高興的樣子,就知道她得到了非常正向的回饋。接著,他們就猝不及防的看見了這個女子露出的獠牙。
蕭盼盼是從來不擔心三興大漢會導致劉家的皇權變成神權的,因為這種推演背後的關鍵邏輯是,無數愚昧無知的老百姓,看著又一個劉氏宗親靠著自己的能力,重新平定了天下,登上了皇位,於是在各種宣傳中,自願或不自願的相信這皇位天然就該劉家去坐。
但現在,這一關鍵邏輯正在被蕭盼盼打碎,她已經打掉了天人感應,她已經定性了民心即天心,她已經說明了社會演變的發展過程,她已經讓無數的老百姓看見了他們在原曆史中永遠看不見的東西,皇權的神聖性已經開始消解。
在未來,她還會普及教育,普及科學,普及所有一切能推動社會變革的知識,包括普及新中國成立的曆史。她會把皇權強加給底層百姓的思想鋼印一一破除。
在這樣的強勢介入下,三興大漢不會是皇權天授的證據,而會成為皇權來自民權的一種證明。所以,她決定再敲打一下那份看似牢不可破的思想鋼印,從孔家入手。
也正因為如此,各時空的精英文人看見了她露出的獠牙。
“社會的演進和變化,還有周期律發生的原因解讀,我都大致說的差不多了。”蕭盼盼總結性地說道,“各個時代有良知,有思想的文人都可以好好思考一下這些知識,不要閉門造車了,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去到老百姓當中去,他們的生活中藏著社會變革的奧秘。”
蕭盼盼頓了頓,“孔老師,其實我一開始是有些不想連接您的,但您處在的時間節點和您在曆朝曆代被抬起來的地位,讓我想把您拿出來當一個樣本。”
孔子皺眉,他的心裡升起了一抹不祥的預感。他用麵板試探性的回複道,“儒學在後世變得麵目可憎了,所以你也對我持保留意見。”
蕭盼盼點頭,“我認可您的思辨,認可您對華夏文明做出的貢獻,您對周禮的追求無可厚非,畢竟您不可能超越時代的局限,超越自身認知的限製。”
“但正如我之前所說的,儒學被保留下的核心思想就是維持舊秩序,特彆是這種核心思想還和極度自私的皇權,外加法家思想體係裡最駭人的糟粕部分相結合了,結果就是儒學流變成了一隻,隻會張著血盆大口吃人的怪物。”
這番話讓無數的文人感受到了胸中傳來的劇烈刺痛,這個未來的女子正在鞭撻他們的信仰,但他們對此無能為力。
“在我們這個民族悶著頭撞向了那三千年未有的大變局時,整個社會爆發了一場新文化運動,在這項運動中有一個關鍵的組成部分,叫“五四”文學革命。這是一場針對舊文學的革命,也是塑造了我這個時代文化觀念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