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請彆誤會,我提起這個並不是為了威脅你。我隻是覺得很奇怪,你看起來並不像是個揚州城的人。我從八歲起就來到揚州,隨後便一直待到了現在。我太熟悉這個城市裡的人的性格。揚州城分內城外城,揚州城內的人也仿佛也這層地域界限捆綁了。
內城的人,他們就像路邊的那些灌木叢,總是揮舞著旁斜逸出的枝椏,瘋狂地試圖侵占更多的領地。
而外城的人,他們則更像那些被遺忘在角落的雜草,一聲不吭地任由著貪婪的灌木肆意掠奪它們的養分和陽光。它們不懂掙紮,也不會反抗,容忍似乎是他們生活的第一要素。
可是你呢?於我而言,你既沒有內城人的粗暴貪婪,也沒有外城人的懦弱退縮。你看起來更像是我喜歡的那棵楊樹,總是筆直且高高地挺立著,你的枝椏從不延伸,就好像你並不在乎周圍可能會更加充沛的陽光。
你的姿態是那麼巍然,那麼挺直。
我是那麼地欣賞和敬佩你,同樣也是那麼地渴望和你結識。我想或許那樣我就能變得和你一樣更加決絕勇敢些。可是,我的身份又是那樣的卑劣和不堪,我懼怕正午的陽光,更懼怕你某一天知道真相後可能露出的嫌惡的眼神。
我退縮了。
我重又恢複到那個默默窺探著你的位置上,像極了一個猥瑣而又惹人討厭的變態。
我就這樣默默地觀察了你好幾年,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
我看著你的生活因為你的勇敢而越過越好,越過越有起色。而我的生活,則在我一次又一次懦弱的退縮下漸漸變成了一團亂麻。
我本像你一樣勇敢地掙脫它,然而懦弱的我終究沒有這個勇氣和能力。
我沒有辦法掙脫身上的桎梏,同時卻也再也無法忍耐。終於有一天,我決定了去死。
我本謀劃著在死前最後見你一麵,無論你在知道真相後會怎麼看我也無所謂。
我沒料到我會在那時突然懷孕。
一個決心了想死的人對於新生命的造訪是不會有任何的欣喜的。唯一縈繞在我心頭的隻有恐懼,我懼怕著,懼怕著孩子降生以後將會遭受著和我一樣痛苦的命運。
可同時,我又是那麼地舍不得,它在我肚子裡一天天長大,漸漸地喚醒了我從未擁有過的某些情感。我不想傷害他。
但我實在是已沒有勇氣再活下去,周遭肮臟的一切都令我感到惡心,求死的心更是變得從未有過地強烈。
就在這時,我想到你,想到了你曾經逗弄彆人家孩子時的眼神。那個眼神讓我明白,其實你也對那五個在你肚子裡便死去的嬰兒感到無比的遺憾。
那一刻,我開始相信,如果你有了孩子,你一定會成為一個最好的母親。
我想把這個孩子交給你,不知是為了孩子的未來還是為了你的未來,也或者兩者都有。我精心策劃了所有的一切,以破釜沉舟般的勇氣賭上了我的全部。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我抱著剛出生的孩子成功逃了出來。
我走之後,那個人顯得很憤怒。他以為我逃去了彆的地方,正帶著人在碼頭上四處搜尋。但實際上我哪也沒去,我隻是呆著這棵我最喜歡的老楊樹下,靜靜地寫著我生前的最後一封信。
這封信是我專程寫給你的。
信紙是我暗中找來的極為特殊的紙張,能使信紙顯字的藥粉在早上時便偷偷地抹在了向你買菜的碎銀上。這是一封僅有你才能看見的信,因為我在世上留戀的人也隻剩下你了。
儘管我羅裡吧嗦了又絮絮叨叨地寫了這麼多,但,實際上,其實我也並不確定你是不是能看見這封信。
藥粉是洗不掉的,然而有效時間卻隻有五個時辰。
這個時間實在太短,以致於哪怕我清楚著你每天黃昏時都會準時來到這棵老楊樹下的事實,卻也會在一瞬間忍不住懷疑,萬一你今天不想來了怎麼辦?萬一你因為什麼事情而耽誤了怎麼辦?
我是多麼地害怕你看不見這封信啊。
既然生前不能相見,那麼死後能夠看看書信也是好的。我並不想帶著我對你的情感默默死去,我想讓你知道,因為你的勇敢和堅韌,曾經在你並不察覺的地方給了一個懦弱自卑的女孩重又生活下去的勇氣。
哪怕最終這個懦弱的我還是無法堅持地活下去,但那也隻是我的原因,與你無關。你給我的溫暖和鼓勵已經足夠,有著這份光亮,我便足以撐著走過那段昏暗淒冷的陰間橋梁。
寫到這裡,我的這封信似乎已經足夠漫長,我懷疑你會因為看它而失去耐心。但轉念一想,怎麼會呢?你根本就不是這樣沒耐心的人啊。
你是那麼地好,那麼地優秀,以致於我還有許許多多的話想和你說。可我已經沒有了時間,你在黃昏時便會來到這裡,現在太陽已經開始西沉了。我得在你到來之前趕快死掉,不然我生怕你還能有時間救下上吊的我——如果是你救我的話,我一定會不願意再次死掉的。
可我已經確實沒有了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
我也不想給你的人生帶來任何其它的麻煩,你本就該好好生活。
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我還是得快點死掉才好。可我還是有最後一點想要和你訴說,是關於那個孩子的。
我知道這裡的那些傳統的規矩,也知道你若是收養了我的孩子,孩子便會跟著你的前夫姓齊。好巧不巧的,這也是我父親的姓。因為經曆過那些肮臟的事情的緣故,我一直羞於提及自己的姓,總覺得我這樣的人提起這個姓氏便是羞辱了它。
但我想,如果是由你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