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顏寧知道自己不算是一個正常的幼崽。
上古仙族,擁有著不同尋常的身體,血肉都是極強的養料,這樣的身體想要生存,那自然有著強悍的天賦。
在小顏寧原本的世界,在那個世界靈氣充足的時候,上古仙族一脈曾經庇護了整個世界。
他們正直,不屈,頑強,通透,符合成仙的一切標準,同樣的,也擁有著近乎壯烈的價值觀,他們總會想著為了這個世界做些什麼,而很自然的忽略掉自身的一些需求,也就導致在個人情感方麵,他們不太敏感,反應遲鈍。
這樣的血脈頑強,但在一次又一次的災難衝擊中,不斷凋零,最後幾乎滅絕。
當初小顏寧的世界,災禍開始平息,世界找到平衡,靈氣也隨之不斷流逝,最後平衡成了那樣的穩定模樣。
而比較純正的上古仙族血脈都已經逝去,留下了幾大世家,其中就包括顏家,百餘年才會出現一個繼承了這樣血脈的存在。
他本該正直勇敢,一往無前,他本該是天之驕子,傲視一切,強大而慈悲。
但在長久的壓製中,再不敏銳的個人情緒也被壓製的扭曲,帶了一身的刺。
顏寧曾經一度很討厭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天賦,為什麼要出生在這個時代,為什麼要繼承這樣的血脈?
他情願做一個沒有修仙天賦的人,可以安安穩穩的度過一生,也不願意繼承這種天賦這種血脈。
這樣的天賦隻是災難!
他被親生父母拋棄了,被當做物品來交換,從他開始懂事起,就是這樣,他隻遠遠見過一次因他而得利的父母,他們又有了新的孩子,過的那樣高興,根本不會想到他一絲一毫,他——是個沒有歸處的孩子。
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喜歡這裡。
他不想回到那些地方去。
他想被爹爹拎著到處走,想聽師兄講那些他從沒聽過的故事……
幼崽在這個房間的中心,靈氣環繞,冰寒之氣飛舞,將這場考驗結結實實的壓下去。
一切靜默。
程寒秋沒動,他看著幼崽大顆大顆的掉眼淚。
他注視著周圍的一切。
那些東西血跡斑斑,哪怕隻是在考驗之中,也讓人驚駭。
程寒秋從剛剛開始,他周圍的氣壓就很低。
當然,這家夥一直都是一張臭臉,並不能很好的感受到。
但他周圍逐漸浮現的雷光。
可以看出他那劇烈起伏的心境。
這裡發生了什麼?
這裡跟他睡夢之中看到的幼崽的過去不一樣。
那些過去沒有這樣血腥。
幼崽也沒有這樣——如同一塊砧板上的魚肉,又好似某種魔道邪術的祭品。
程寒秋在生氣。
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怒火有些壓抑不住。
他不能理解。
雖然他本身覺得對這樣的幼崽做出這種考驗是非常離譜的。
但也從沒有想過會看到這樣的畫麵。
路上惡意玩鬨的孩童,躲在陰影中的影子,那些一驚一乍的過去,‘刑房’裡的工具,那笑容滲人的話語。
他,他——
還有他們——
真的有在把小顏寧當做一個人來看待嗎?
程寒秋想笑。
程寒秋的確笑了。
他發出很輕微的,質疑一般的冷笑,又好似是嘲笑。
他都被這小東西‘指揮’著又是陪著他睡覺,又是給他去找吃的,還要教他讀書寫字。
程寒秋自認自己的脾氣差到離譜,睚眥必報。
這些家夥卻能做這些事情?
也難怪——
難怪天道巴巴的將這小東西扔到他這裡來。
血脈連接,這可是他的幼崽。
道心破碎,已經不知道在頹廢中浮沉多少年的銳意直衝雲霄。
下一刻——電光雷閃。
這個畫麵像是被雷電切碎,那人的身子被削成許多塊,整個房間內,所有的東西都被快速破壞。
一切都太快了。
地麵在震動。
終於,在那電閃雷鳴中,隱約有一道銳利的影子浮現出來。
一身轉戰三千裡,一劍曾當百萬師!①
那是曾經一劍滌蕩十三州的第一靈劍——千裡鏡!
也是曾經程寒秋的佩劍,自從程寒秋無法持劍,常年來被封印再次。
周圍的景象寸寸破碎。
連帶著那五石碑擊碎散落了一地。
五團光暈像是做了錯事,浮在本來五石碑的位置瑟瑟發抖。
程寒秋抬眼,眼底光芒湧現。
他虛空看向天邊。
身邊帶著凜冽戰意的千裡鏡正在發出陣陣錚鳴。
擊碎五石碑,天道也小心的往這邊觀望。
壞事了。
剛剛天道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個世界沒有仙人。
所有人都沒辦法突破成仙,所以靈氣充沛,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更加平衡的方向進展。
像是程寒秋這一輩的人,也基本上是踩在前輩們的肩膀上,曾經最負盛名的幾位流傳下來的心得功法,會以各種方式流入像是程寒秋這一種天驕手中,來開始這個世界全新的時代。
所以在五石碑彙集到一起,五義都選中了合適的繼承人。
就可能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但一般會被五義一同選擇的,大多都是已經實力強悍的修士,這是幫助他們頓悟突破。
但幼崽的情況明顯不一樣。
天道感覺到了心虛。
但,但——
天道:我這是搶了個寶貝回來啊!!
這是個寶貝啊,大寶貝!!
至於程寒秋對於小家夥原本來源於哪裡的叩問,直接將
幼崽塞給程寒秋的天道很快縮了起來,不再回應。
那世界多可憐,連世界意識都沒有了,整個世界靈氣稀薄,這些可能改變世界的修士還在孩童時期就被這樣對待,大多不會活過十歲。
眼看著那個小世界都完了,努力誕生上古仙族血脈,那是世界最後的自救了,但那些世家可是完全沒感受到那世界本能的自救。
所以——嗚呼!這個崽真適合它這裡。
得了便宜就趕快縮好了,彆讓彆人再惦記上。
天邊金光湧動,雲霧翻湧,好似鯉魚狀的雲在金色的水中跳躍。
一艘飛行小舟正加快速度,從山門駛向丹峰。
“二師兄。”
站在雲舟前方的少女睜圓了一雙杏眸。
“你看那邊的雲,好奇特呀。”
紫衣妖孽少年陰鬱的縮在角落裡。
隻看向少女。
“巫意,你一個純丹修,不要做出站在雲舟頭上這種迷惑行為。”
“哎,有什麼關係?”
巫意回頭看他。
嘿嘿笑了一聲。
“怕有人來惹事情?最好有人來惹事情,我拿煉丹爐砸死他們!”
“……你腦子裡麵能不能有點彆的想法?”
什麼怪力丹修。
“丹峰就沒有正常人——”
貴氣少年陰暗的說著。
“還有那個天才——來丹峰的天才?我最討厭天才。”
當然了,天邊的景象程寒秋自然看不到。
天道沒有任何反應,程寒秋已經抱起了幼崽。
小毛筆沒有跟著進入考驗,它在外麵瘋狂曲著腦袋,用自己的筆端去錘幼崽的胸口,試圖將幼崽喚醒。
啊啊啊啊啊啊啊,主人啊啊啊啊啊啊!!!你醒醒啊!!主人,沒有你,我可怎麼辦啊QAQ
然後他發現沒用。
而且出現了氣息很危險的家夥之後,小毛筆頓了頓,呆滯了片刻,慫慫的縮回了幼崽的懷中。
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
顏寧正慢慢緩過神來,他眨巴著自己的大眼睛。
就發現自己已經被程寒秋抱在了懷中。
而旁邊是一柄銳利的劍。
周身閃爍著雷光,光亮灼灼。
周圍很安靜。
劈裡啪啦的隻有千裡鏡身上纏繞的電光聲音。
“爹爹。”
幼崽緩緩叫了一聲。
程寒秋正垂眸,看了半天,伸手開始給他擦拭眼尾的眼淚。
將那雙黑不溜秋的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擦出一道紅暈來,他才抿著唇收回手。
“你這小腦袋瓜裡麵到底在想什麼呢。”
程寒秋就這樣顯然餘怒未消,一時之間不知道對幼崽表現出什麼樣的態度,就這樣看著他。
“沒有家的幼崽,你當然不是。”
顏寧那張乖軟可愛的
小臉似乎遲疑停頓了一秒,然後眼睛慢慢睜大,伸出手,抱住了程寒秋的脖子。
程寒秋靈力爆發,使得常年封印在此處的千裡鏡也躁動起來,他筋脈儘毀,雖然現在已經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但要催動千裡鏡還是相當艱難的。
此刻他低聲輕咳了一下。
喉嚨中湧上來一股血腥味。
而那邊看著非常霸氣的千裡鏡隻霸氣了沒幾秒,忽的開始暴躁的飛來飛去。
它都睡了多久?!
見鬼了!程寒秋你個混賬!你居然把老子封印在這裡!
老子要打架!
老子要暴揍那群混賬!!
千裡鏡在滿房間的亂飛。
最後憤怒的停留在程寒秋跟前,理直氣壯的要程寒秋一個解釋。
結果程寒秋眼皮都沒抬。
一道靈力湧動,他將這個暴躁且完全沒有意識到給他帶來多少壓力的銀白色寶劍驅動著向著更深處而去。
千裡鏡本來還很高興。
是不是要去暴揍那群蠢貨了?
它早就想要再活動活動筋骨了!
然後它看清楚了前路。
千裡鏡:……!!!等一會兒!!
你這是讓它睡了幾十年之後,又要把它按頭睡幾十年!!
有你這樣的主人真的是——真是太好了。
千裡鏡憤怒的去看程寒秋的模樣,它看到了程寒秋眼底的情緒,又感受到了程寒秋翻湧的靈氣,似乎不太妙的樣子。
那激烈的情緒硬生生低了好幾個度。
千裡鏡:……完了,好像嘚瑟過頭了。
你小子的筋脈怎麼還這麼脆弱啊??
又要被扔回去,千裡鏡很自覺的開始降低自己對程寒秋和自己靈力的調動,如同一柄最普通的劍,慢慢落回了劍鞘中。
幼崽正抱著爹爹的脖子,看著這一幕,他明顯的感受到千裡鏡有氣無力,垂頭喪氣,整把劍都蔫巴了下去。
幼崽看看那柄劍,又抬頭看看程寒秋的臉。
“那是爹爹的劍嗎?”
程寒秋本來就沒想著來看老夥計。
他盯著那柄銀色的劍許久,才啊了一聲。
“它是千裡鏡。”
因為幾十年前,他的靈氣徹底不能催動靈劍,所以千裡鏡一直封印在這裡。
剛剛還囂張跋扈霸氣十足的千裡鏡:QAQ